黑暗、潮湿、死寂。
幽冥煞谷底部，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唯有无处不在的阴冷煞气，如同无形的潮水，永无止境地侵蚀着一切生机。墨绿色的剧毒荆棘在黑暗中无声蠕动，如同蛰伏的毒蛇，而那些散落的幽冥煞石，则如同沉睡的恶魔心脏，缓缓搏动，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死寂波动。
林风盘膝坐在一片相对干净的煞石之上，双目紧闭，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诡异的力场。
那力场以深邃的暗金为底，边缘却不再是变幻的斑斓情感色彩，而是缠绕上了一丝丝如烟似雾的灰黑死寂之气，仿佛给他的力量披上了一件死亡的薄纱。力场之内，不再是单纯的吞噬与混乱，更增添了一种沉重的、泯灭生机的冰冷特性。
他正在疯狂地吸收炼化着幽冥煞气。
过程依旧痛苦不堪。每一丝煞气入体，都如同刮骨钢刀，带来极致的阴寒与腐蚀之痛，与他原本的混沌之力激烈冲突，仿佛要将他的经脉和灵魂都冻结、崩碎。但他死死忍受着，引导着这股新生的、融合了死寂特性的混沌之力，艰难地修复着身体的创伤，并试图拓宽那因为连番大战和透支而变得千疮百孔的经脉。
进步亦是显著。
在这近乎自虐般的修炼下，他破碎的骨骼开始愈合，表面的裂纹渐渐弥合，气息虽然变得更加阴冷晦涩，却无疑比之前强盛了数倍，己然稳定在了筑基初期的层次，并且还在缓慢而坚定地提升。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融合了幽冥煞气后，他的混沌力场似乎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质变。不仅威力更大，带上了腐蚀湮灭的特性，更重要的是，对情绪的依赖似乎……减轻了？
那源自混沌本源的、针对情绪的饥饿感，在死寂煞气的中和下，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仿佛冰冷的死亡，一定程度上冻结了炽热的情感需求。
这让他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失去情绪的锚点，他是否会更快地被混沌同化？
他的目光不由投向身旁。
柳如烟依旧昏迷着，躺在一块相对平滑的煞石上，身下铺着林风撕扯下的、仅存的干净衣物碎片。
她的状态极其诡异。
脸色不再是之前的灰败或金纸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最上等的寒玉，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死气。但在这股死气之下，一股异常顽强的生机，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缓缓流淌。
林风依照之前发现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丝被自身初步转化、剔除了最暴烈因子的混沌死气，渡入她的体内。
每一次渡入，柳如烟的身体都会轻微颤抖，眉头紧蹙，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但紧接着，她灵魂深处，那缕属于苏璃的残留意识便会自主浮现，散发出微弱的、带着润泽与净化意味的水灵波动，艰难地中和着死气的侵蚀。
而柳如烟自身的情蛊本源，则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与“净化”的拉锯战中，被动地、缓慢地适应并吸收着那被中和后的能量。
她的修为竟也在这种诡异的过程中，一丝丝地恢复着，虽然缓慢，却确确实实脱离了濒死状态，稳定在了炼气中期的层次。
但林风敏锐地察觉到，每一次苏璃的残留意识被激发，都会变得更加微弱一丝。仿佛风中残烛，每一次闪耀，都在加速熄灭的过程。
而柳如烟本身的情蛊意识，则在吸收这混合能量后，变得愈发……深邃和难以捉摸。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
谷底煞气最浓郁的时刻，林风正在全力冲击一个经脉节点，周身灰黑色的混沌力场剧烈波动。
忽然，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猛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眸子。
柳如烟醒了。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歪着头看着他，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迷蒙、痛苦或者妖媚，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冰冷、好奇、审视以及一丝极度压抑的狂热的眼神。
那双眼睛，依旧漂亮得惊人，眼尾天然带着一丝绯红，但瞳仁深处，却仿佛沉淀了万载寒冰和幽暗的旋涡，让人望之生畏。
“你醒了？”林风压下心中异样，停止修炼，声音沙哑地开口。他的力场下意识地收敛，那灰黑的死寂之气却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周身。
柳如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缓缓扫过他周身那带着死寂气息的力场，又看了看周围遍布的幽冥煞石和毒荆棘，最后回到林风脸上。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笑容，不再是以往那种刻意流露的风情，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诡异感。
“真是……了不起。”她开口了，声音因为久未言语而有些干涩，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居然能找到这种地方，用这种‘毒药’来修炼。混沌体，果然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怪物。”
林风心中猛地一凛！
她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刚刚从濒死线上挣扎回来的人！而且，她话里的意味……
“你感觉怎么样？”林风没有接话，而是警惕地反问。
“感觉？”柳如烟轻轻动了动手指，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带着阴寒特性的灵力，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泡了个黄泉澡，又被人硬生生捞了回来。味道不怎么样，不过……似乎也不坏。”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聚焦在林风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加浓烈：“看来，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你似乎……找到了某种暂时喂饱‘它’的方法？”她意指林风的混沌本源。
林风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眼前的柳如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危险。
见他不答，柳如烟也不在意，反而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靠着苏璃那点可怜的残念中和死气，吊着我的命，顺便也帮你稳定状态？真是物尽其用啊，林风。你现在这手段，倒是颇有几分萧寒的风采了，呵。”
林风的拳头瞬间握紧，指甲嵌入掌心，带来刺痛。柳如烟的话，像毒针一样精准刺中了他内心的负罪和挣扎。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风声音冷了下来。
“我想说……”柳如烟缓缓坐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优雅，她凝视着林风，眼中的冰冷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近乎贪婪的光芒所取代，“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合作方式。”
“合作？”
“没错。”柳如烟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这个原本妩媚的动作，此刻却带着一种捕食者的危险气息，“你看，你需要情绪来平衡混沌，我需要力量来活下去并且……报复。以前是我单方面汲取你的情绪，现在看来，你似乎也能从我的‘产出’中获益匪浅？”
“而这里……”她张开手臂，示意周围无尽的煞气，“有这么多现成的‘燃料’。我的情蛊本源，加上苏璃那点残存的‘净化’能力，似乎能帮你更好地‘消化’这些毒药，不是吗？”
“与其像现在这样，你一边愧疚一边不得不利用我，我一边痛苦一边被动承受，不如我们把话挑明。”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首视着林风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蛊惑力：“你，尽情地吸收这些煞气，不用担心失控，我会帮你‘调味’，提供你最需要的那种‘情绪’来中和它。而我，则需要你转化后的力量，并且……你需要帮我找到更多、更极致的‘情绪’来源，供我吞噬，助我恢复和提升！”
“我们互为炉鼎，各取所需。如何？”
林风心中巨震！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柳如烟，冷静、理智、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地将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赤裸裸地剖析开来，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和欲望，甚至将苏璃的残念都当成了可以交易的“工具”！
这真的是那个只会魅惑和汲取情绪的情蛊吗？还是说……吞噬苏璃，经历生死，吸收死气，让她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可怕蜕变？
“如果我说不呢？”林风声音干涩。
“说不？”柳如烟轻轻笑了，笑声冰冷，“那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或者扔下我自生自灭。否则，等我彻底恢复，第一个要吃的，可能就是你了。毕竟，你现在对我来说，可是大补呢。”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蕴含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和疯狂。
林风沉默了。
他知道，柳如烟说的是事实。以前的她，或许还会顾忌血契和情感纠缠，现在的她，似乎彻底撕破了那层伪装，变得更加危险，也更加……首白。
拒绝她，意味着立刻翻脸，你死我活。 答应她，则是一场与虎谋皮的疯狂交易，步步惊心。
但似乎，后者是目前唯一能让他们都活下去，甚至快速变强的途径。在这危机西伏的荒莽山脉，面对金灵宗和萧寒的未来威胁，力量是唯一的保障。
至于后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良久，林风缓缓抬起头，眼中同样掠过一丝冰冷的决绝：“好。如你所愿。”
“合作愉快。”柳如烟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妖异而冰冷，仿佛暗夜中盛开的毒花，“那么，老板，先来点‘开胃菜’吧？我需要一点能量，才能更好地为你‘服务’。”
她朝着林风，张开了苍白的嘴唇，做了一个吞噬的动作，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林风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煞气的冰冷空气，伸出手指，一缕精纯的、融合了死寂气息的混沌能量，缓缓渡向柳如烟。
新的篇章，在这绝望的谷底，以一种更加诡异和危险的方式，开始了。
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柳如烟吸收那缕能量时，她眼底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苏璃的清澈光芒，挣扎着闪烁了一下，旋即被更浓的幽暗吞噬。
（第三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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