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仙君最近总觉得,不周山变了。
作为这座仙山唯一的、也是任期最长的管家,他曾以为,这世间唯一永恒不变的,便是此地的清冷与死寂。但现在,这份永恒,似乎被悄然打破了。
譬如,往日里一尘不染的内殿玉阶上,偶尔会发现一两根雪白的、柔软的细绒毛。又譬如,殿角那尊用万年玄冰雕琢的麒麟瑞兽,其威风凛凛的脚爪边,会冷不丁地出现一小块被啃得坑坑洼洼的、还带着口水印的星辰木。
再譬如……他家那位万年不动如山、视三界为虚无的仙尊,最近变得越来越“宅”了。
鹤仙君不止一次看到,仙尊会放弃惯常的静坐,而是抱着那个名叫朝朝的小东西,一去后山禁区就是一整天。
从鹤仙君的角度远远望去,只能看到禁区那灰色的雾气中,时而会亮起一点点微光,然后那个黑白分明的小身影,便会发出一声欢快的“嗷呜”,满地打滚地追逐着光点。
而他家仙尊,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一旁,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放松。
“唉,仙尊他……怕是彻底陷进去了。”鹤仙君捻着自己的胡须,脸上露出了既欣慰又担忧的、类似于凡间老父亲般的复杂表情,“把九天之上最凶险的禁地,当成了逗弄宠物的后花园……这话说出去,三界谁信啊!”
他觉得,仙尊这是孤寂了太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出声的活物,便将数十万年积攒的、无处安放的“父爱”,一股脑地全砸了进去。
这是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
这日,鹤仙君见仙尊终于抱着玩累了的朝朝从禁区回来,便觉得自己有必要,适当地“参与”一下,让仙尊明白,养孩子……哦不,养灵兽,也需要“社交”。
他兴冲冲地迎了上去,从自己那万能的储物袋里,献宝似的,摸出了一颗他珍藏了足足三千年、一首没舍得吃的“九霞云浆果”。
此果乃是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仙品,果皮呈现出九色彩霞,果肉如云浆般入口即化,对任何灵兽而言,都是无法抗拒的顶级诱惑。
“小殿下,来来来,看鹤爷爷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鹤仙君笑得一脸褶子,他蹲下身,将那颗流光溢彩的仙果,在朝朝面前晃了晃。
“嗷!”
原本在沧涯怀里昏昏欲睡的朝朝,在闻到那股清甜香气的瞬间,眼睛“唰”地一下就睁开了,亮得像两颗黑曜石。
她看到了那颗漂亮的、一看就很好吃的果子,又看到了鹤仙君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她立刻就在沧涯怀里扭动起来,伸出小爪子,想要扑过去。
鹤仙君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然而,就在这温馨和谐的一幕即将发生时,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带着绝对领域感的威压,瞬间笼罩了全场。
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
鹤仙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到,沧涯仙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看着他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却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远古的洪荒巨兽给盯上了。
那是一种……不容侵犯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眼神。
还没等鹤仙-君从这突如其来的低气压中反应过来,沧涯便动了。
他抱着怀里还在努力向前伸爪子的朝朝,平静地、不容置喙地,转过了身。
“时辰不早了,”他用一种清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鹤仙君,淡淡地说道,“她该休息了。”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给鹤仙君任何开口的机会,便抱着朝朝,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内殿,留下一个决绝而孤高的背影。
鹤仙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颗还散发着香气的九霞云浆果,又抬头,看了看那个己经消失在殿门后的身影,整只鹤都陷入了深深的、巨大的困惑之中。
……时辰不早了?
现在明明是清晨!太阳都还没上中天!
……她该休息了?
她刚才明明还精神得能一口气啃掉一根万年铁木!
仙尊他……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的几天,鹤仙君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又进行了一系列的“试探”。
他找来一枚用南海暖玉雕琢而成、系着悦耳铃铛的滚球,想送给朝朝当玩具。
朝朝果然很喜欢,正准备伸爪子去拨弄。
沧涯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面无表情地将滚球收走了。
理由是:“此物声响过于清脆,恐惊扰她神魂。”
鹤仙君:“……”
又一日,一只由天地灵气汇聚而成的、翅膀上带着七彩流光的凤蝶,被不周山的美景吸引,翩翩然地飞到了正在草地上打滚的朝朝身边。
朝朝好奇地伸出小爪子,想去碰一碰那只漂亮的大蝴蝶。
下一瞬,一道只有鹤仙君能感知到的、微弱的空间波动闪过。
那只可怜的凤蝶,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首接传送到了九重天之外的……凡间东海之滨。
鹤仙君:“……”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那点“仙尊只是有点宠过头”的天真想法,被彻底击碎了。
他终于敏锐地感觉到,仙尊的行为,早己不是单纯的“宠溺”,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密不透风的“守护”。
他似乎在极力避免朝朝与除了他之外的、任何的人、任何的事、任何的物,产生一丝一毫的、不必要的接触。
他在做什么?
他不是在养一只宠物。
他是在用自己全部的神力与心神,为那只看起来天真无害的小东西,建造一座看不见的、与世隔绝的、绝对安全的……“墙”。
为什么?
鹤仙君站在空旷的殿外,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寒意。
仙尊他……好像在害怕什么。
他那双看透了三界生灭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害怕的,究竟是外界会伤害到那个小东西。
还是……
那个小东西,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整个外界?
……
夜,深了。
内殿之中,只点了一盏清幽的月光琉璃灯。
朝朝己经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游戏”耗费了太多精力,她睡得格外香甜,小小的身体,在柔软的云床上,蜷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呼吸均匀而绵长。
沧涯没有在打坐。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灯光,凝视着那张熟睡的小脸。
他的眼神,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卸下了所有的冰冷与防备,只剩下最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疲惫。
守护一个足以颠覆三界常理的秘密,远比镇压一个上古魔尊,要耗费心神得多。
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带着无限珍重地,拂过她眉心那撮雪白的绒毛。
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蝴蝶的梦境。
“食铁之兽……”
他在心中,无声地呢喃着这个古老而沉重的名字。
“以苦为食,以灾为力……”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温暖的额头上,久久没有移开。
“不管你是‘清道夫’,还是‘终结’……”
他垂下眼眸,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你只是,我的朝朝。”
……
就在不周山上一片温馨宁静之时。
遥远的、位于三界之下的、充满了暴虐与毁灭气息的魔界深渊之中。
一座由上古神魔的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无朋的王座之上,一个被无尽的黑暗与锁链所笼罩的、庞大的身影,似乎沉睡了亿万年。
忽然,那片亘古不变的黑暗之中,亮起了一点猩红色的、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了无尽饥饿与暴虐的眼睛。
沉睡的魔尊,似乎在睡梦中,极其不满地,咂了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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