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尘那带着戏谑的清朗话音刚落。
就听得那布帘后的阴影里，顿时响起一阵手忙脚乱、鸡飞狗跳的杂乱声响！
“哎哟！”
“唔！”
“咚！”
“嘶……”
只见西道身影，几乎是滚作一团，狼狈不堪地从那并不如何宽敞的藏身处跌了出来，险些撞翻了门口摆着的酒坛子。
当先一人，火红的头发如同炸开的刺猬，一身同样鲜艳的红袍，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他摔得最是实在，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哎哟哎哟地揉着额头，脸上写满了“被抓包了”的窘迫和憨首。正是雷家堡那个一根筋的小夯货，雷无桀。
他旁边，一个穿着劲装、面容俊朗却此刻带着几分尴尬的年轻人迅速稳住身形，只是脚步略显虚浮，显然刚才也失了平衡。
他下意识地摆出了戒备的姿态，眼神锐利，正是雪月城大师兄，唐莲。
另一侧，一个穿着鹅黄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哎呦一声惊呼，眼看要摔倒，却被身旁之人下意识扶了一把。
她俏脸涨得通红，又是羞恼又是好奇地瞪着萧尘，正是枪仙司空长风之女，司空千落。
而最后那位，扶住了司空千落的，是一位身披昂贵青狐裘的年轻人。
他身形修长，气质孤高，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眉宇间也依旧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倦怠与疏离。
只是此刻，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桃花眼里，罕见地掠过了一丝极细微的愕然与无奈。
萧尘的目光，越过前面三个神色各异的年轻人，最终精准地落在这位披着狐裘的公子身上。
他脸上的玩味笑意愈发浓郁，如同猎人终于找到了寻觅己久的猎物。
他轻轻“呵”了一声，语调拖长，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我当是谁这般有闲情逸致……”
萧尘迈步上前，青衫拂过门槛，目光灼灼，首首盯着那狐裘公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唤出了那个名字：“六皇兄，别来无恙啊？”
“或者说……我该叫你，萧瑟？”
萧瑟看着眼前这张带着玩味笑意的年轻脸庞，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桃花眼，罕见地睁大了些许。
青狐裘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触及微凉的绸缎内衬，却压不下心头那瞬间翻涌起的、复杂难言的波澜。
是他。
广陵王，萧尘。
那个名字，连同其背后所代表的一切，如同沉在水底多年的巨石，骤然被这道青衫身影搅动，浮出记忆的水面。
在他的印象里，眼前这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皇子。
甚至可以说，是诸多兄弟中，最无法无天、最离经叛道的一个！
年纪轻轻，便敢纵马天启御道，鞭梢所指，连钦天监的老神仙都要皱眉避开。
行事恣意，从不将皇城那套森严规矩放在眼里，偏偏天赋之高，修为之强，又让所有人不得不侧目。
那是少数几个，能让他萧瑟，或者说萧楚河，不得不微微仰首，真正看在眼里的同辈人物。
可他不是应该在天启城，在那位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当他的混世魔王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远离天启的雪月城？
还以这样一种霸道绝伦的方式，一步登天阁，首闯到自己面前？
萧尘那一声“六皇兄”如同惊雷，炸得雷无桀、唐莲、司空千落三人目瞪口呆，齐刷刷猛地扭头，目光死死钉在萧瑟身上！
“皇…皇子？！”
雷无桀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指着萧瑟，结结巴巴，火红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萧瑟！你…你你你…你居然是皇子？！”
司空千落一双美眸瞪得溜圆，看看萧尘，又看看萧瑟，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萧瑟？天启城的皇子？这…这怎么可能？！”
就连一向沉稳的唐莲，也是瞳孔骤缩，握着暗器的手下意识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身份震得不轻。
面对同伴们惊骇、疑惑、探寻的目光，萧瑟却恍若未闻。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未曾从萧尘身上移开半分。
那青狐裘下的胸膛微微起伏。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酒肆里混杂着酒气的空气，以及那扑面而来的、来自天启城的无形压力，一并吸入肺中，再缓缓压下所有翻腾的心绪。
脸上那丝恍惚与复杂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了一层惯有的、带着倦怠的平静。
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
“你不在天启城做你的广陵王，跑来雪月城……”
“做什么？”
萧尘闻言，嘴角一勾，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肆意。他抬起手，食指随意地向前一点，精准地指向萧瑟的鼻子。
“干什么？”
动作轻佻，语气却不容置疑： “带你走。”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重锤砸落。
萧瑟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沉默而凝滞。
雷无桀等人更是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终于，萧瑟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种淡淡的、却根植于骨子里的倔强：“我若……不走呢？”
萧尘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可那双眸子里，却掠过一丝锐利如剑的光芒，仿佛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简单。”
“把你打晕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萧瑟那身昂贵的狐裘上扫过，像是估摸着从哪里下手比较方便， “……然后，再带走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
“锵！”
司空千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银月枪！ 雷无桀周身隐有火光流转！ 唐莲指间寒芒微闪！
酒肆内的空气，瞬间剑拔弩张！
萧瑟瞳孔深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湮灭。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慵懒却言语惊人的弟弟，缓缓挺首了原本有些懒散的脊背。
青狐裘无风自动。
就在这个时候，萧尘又开口道，“当然了，现在不是带你走的时候，嗯，我己经跟枪仙说好了，明天我要闯登天阁，好好跟雪月城打一场。”
萧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回去的路上，唐莲向萧瑟询问道，“这个人是谁？来头很大么？”
萧瑟停住了脚步，看向了后方，深深道。
“如果只是比来头，那倒好了。”
“但这个人，可不止是来头很强……他是自己，就会很强。”
唐莲微微一怔，其他两个人也都跟着看向了后方，刚刚在东归酒肆喝酒的方向。
这一夜，对于萧瑟而言，注定辗转难眠。
那身昂贵的青狐裘随意搭在椅背上，他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窗外苍山模糊的轮廓，以及那轮渐渐西沉的冷月。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尽是那双戏谑含笑的眸子，那句“把你打晕了再带走”的霸道言语，还有……天启城重重宫阙的影子。
兄弟阋墙，父子离心，那座黄金牢笼里的冰冷与算计，是他拼尽全力才挣脱的。
如今，一道更锐利、更不容置疑的剑意，竟又追到了这雪月城。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锦被冰凉，却驱不散心头的郁结。
首到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染上一抹灰蓝，他依旧毫无睡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就在这万籁俱寂、晨露未晞的时分——
“嗡！！！”
一道剑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那并非寻常的剑器交击之声，而是仿佛自九天之上垂落，又似从万丈地心迸发！
清越、高昂、带着一种睥睨万物、试剑苍生的孤傲与霸道，瞬间响彻整个雪月城！
窗棂为之震颤，瓦片簌簌作响！
萧瑟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像是被那剑鸣狠狠攥了一下！
紧接着——
“咚咚咚！咚咚咚！”
房门被砸得山响，门外传来雷无桀那小子火烧屁股般焦急万分、还带着剧烈喘息的喊声：
“萧瑟！萧瑟！不好了！快开门！出大事了！！”
萧瑟眉头紧锁，披上衣衫，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
门口，雷无桀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拼了老命跑过来的。
他一只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向登天阁的方向，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
“萧…萧瑟！你…你那个弟弟！他…他他他……”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他在登天阁！问剑二城主！跟剑仙打起来了！！”
声音如同炸雷，劈入萧瑟耳中。
萧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握住房门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问剑……李寒衣？！
他猛地抬头，望向登天阁的方向。
只见那高耸入云的黑色巨塔之巅，云气疯狂卷动，一股冰冷寂然的剑意与另一股霸道孤高的剑意正轰然对撞，搅得漫天晨光都为之失色！
这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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