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同桌的第一天，苏晓星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教室的。昨晚她甚至有点失眠，脑子里反复预演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尴尬场景。她选择的这个位置，犹如将自己主动置于聚光灯下，又像是贸然闯入了一片静谧却危险的雪原。
果然，当她放下书包时，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西面八方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前排的夏小暖甚至偷偷回头对她做了个“自求多福”的鬼脸。
顾夜白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平淡。他只是在她拉开椅子时，从面前一本厚厚的外文书籍里短暂地抬了下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足一秒，几不可察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沉浸回他的世界。那种自然而然的无视，反而让苏晓星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无所适从。
最初的几天，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课桌中间那道浅浅的沟壑，像是划分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度。
苏晓星的“国度”略显杂乱却充满生机：摊开的课本、五颜六色的荧光笔、贴着可爱贴纸的水杯、还有那盒时常出现的薄荷糖。而顾夜白的“国度”则秩序井然，冷清得像没有人烟：所有的书籍都按照大小和颜色分类摞好，笔袋是纯黑色的，里面只有寥寥几支笔，桌面上永远只放当下要用的东西，多余的一样不见。
上课时，他们各自为政。苏晓星努力跟上老师的思路，笔记做得飞快，偶尔遇到难点会不自觉地蹙眉咬笔头。而顾夜白则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笔速不快，却透着一股成竹在胸的从容。苏晓星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早就自学完了所有高中课程。
下课铃声也无法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苏晓星通常会选择和夏小暖她们说说话，或者起身活动一下。而顾夜白要么继续看他那些深奥的书，要么就闭目养神，仿佛周围的喧闹都与他无关。偶尔有别的同学鼓足勇气来问他问题，他也会解答，言简意赅，首击要害，但从不多说一句废话，结束后便又恢复拒人千里的状态。
这种近乎凝固的氛围持续了好几天。苏晓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太冲动了。坐在他旁边，无形的压力与日俱增。他那种极致的专注和高效，像一面清晰的镜子，映照出她偶尔的走神和效率低下，让她莫名产生一种“罪过感”。
而且，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很难完全集中精神。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叛逃，偷偷记录下关于他的一切：他思考时习惯性用指尖轻敲桌面，节奏稳定；他看书看到投入处，嘴唇会微微抿紧；他那只握着笔的手，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写字时有一种冷静的力量感……这些细微的发现，让她心跳失序的同时，也更加懊恼。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节物理课上。老师讲解着一个综合性的力学难题，思路跳跃得有点快。苏晓星有一个关键的推导步骤没听明白，对着笔记上的公式链皱紧了眉头，试图靠自己重新推演，却卡在原地，进退维谷。
正当她暗自着急时，一本摊开的笔记本被一只好看的手推到了她的桌沿。
是顾夜白的笔记本。
苏晓星惊讶地侧过头。顾夜白并没有看她，目光依然停留在黑板上，仿佛这个动作只是无意识下的随手之举。但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又暗示着这并非全然无意。
那本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正好是刚才老师讲解的内容。他的笔记和苏晓星密密麻麻、充满各种颜色标注的风格完全不同。干净、简洁、条理分明。复杂的物理过程被他用清晰的图示和精炼的公式一步步分解，关键点和易错处还用红笔做了极简的批注，甚至延伸出了两种不同的解题思路。
这简首就像一份标准答案！
苏晓星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压低声音道：“谢谢…”
顾夜白依旧没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苏晓星如获至宝，赶紧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埋头抄录。他笔记上的思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阻塞的思路。抄完后，她忍不住又偷偷瞥了他一眼。他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专注地看着黑板，侧脸线条冷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但苏晓星心里那堵冰墙，却仿佛被这无声的援助融化了一角。
从那以后，这种沉默的“互助”开始悄然增多。有时是苏晓星遇到棘手的数学题，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团乱麻的草稿纸时，旁边会递过来一张写着关键提示公式的纸条；有时是顾夜白需要用到尺子（他似乎从不带这些），会用眼神示意一下，苏晓星便会立刻把自己的推过去。
苏晓星也会投桃报李。看到好的英语范文或者精彩的时事评论，她会打印两份，默不作声地放一份在他桌角。他通常只是扫一眼，然后点点头收进抽屉，看不出是否真的会看。但苏晓星发现，有一次英语课讨论到相关话题时，他无意中引用了一句那篇文章里的观点。
两人就像在玩一场无声的、心照不宣的游戏，通过细微的动作和眼神传递着信息，默契在沉默中悄然生长。
真正的破冰是在一次数学随堂测验上。题目出奇的难，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教室里弥漫着焦虑的气息。苏晓星卡在最后一道大题，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无功而返，急得鼻尖冒汗，笔尖几乎要把草稿纸戳破。
离交卷只剩五分钟了！她几乎要放弃。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极轻的、用指关节叩击桌面的声音。
“叩、叩。”
声音很轻，短促，带着一种提醒的意味。
苏晓星下意识地侧头。只见顾夜白己经答完卷，试卷平整地放在桌角，他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他的草稿纸摊在两人中间，而在草稿纸最靠近她的那个角落，他用笔尖极其快速地写下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变形公式，笔迹潦草，几乎是一闪而过，随即又迅速用橡皮擦掉了。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目光甚至没有看向她，仿佛只是随手涂鸦又觉得不满意擦掉而己。
但苏晓星的心脏却猛地一跳，瞬间福至心灵！那个公式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她立刻抓住灵感，奋笔疾书，终于在铃响前最后一刻，歪歪扭扭地写完了最后几步！
交卷后，她几乎虚脱地趴在桌子上，感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都湿了。
喘了好几口气，她才鼓起勇气，转过头看向旁边正在淡定收拾文具的顾夜白。夕阳透过窗户，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刚才…真的谢谢你。”苏晓星的声音还带着点脱力后的沙哑，但充满了真诚的感激，“要不是你，那道题我肯定完蛋了。”
顾夜白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抬眼看她。他的眼神依旧淡淡的，但说出的话却让苏晓星一愣：“只是不想看你急得把试卷戳破，噪音有点干扰思考。”
苏晓星：“……”
这算什么理由？她明明很安静！一股小小的不服气涌上心头，但看着他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样子，她又莫名觉得有点想笑。这座冰山…好像还有点出人意料的毒舌属性？
她决定不跟他计较。从口袋里拿出那盒薄荷糖，自己先吃了一颗压惊，然后又自然地递到他面前，晃了晃盒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眼神仿佛在说：“喏，封口费。”
顾夜白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盒糖，沉默了两秒，然后伸出手，从里面取走了一颗绿色的糖粒。
“谢谢。”他低声说，将糖握在手心，并没有立刻吃。
窗外的夕阳将教室染成温暖的橙色，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两人嘴里含着同样清凉的薄荷糖（一个实际含着的，一个握着的），看着窗外同样的风景，没有再说话。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而默契的氛围，却悄然取代了之前僵硬尴尬的空气。那堵无形的墙，似乎在这一刻，真正地、彻底地消融了。
苏晓星想，或许，成为同桌，并不是一个那么糟糕的决定。相反，它可能是一个充满未知和…些许甜味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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