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联赛选拔赛的日子，在一个空气微凉的清晨如期而至。比赛被安排在学校最大的阶梯礼堂，平日里空旷的场所此刻坐满了从各个班级选拔出的数学佼佼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竞争气息，混合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苏晓星按照准考证找到自己的座位，是在中间偏后的区域。她放下透明的笔袋和准考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紧张的冷汗。放眼望去，前排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无一不是年级里数学方面的风云人物。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汇聚了全年级精英的竞赛，一种无形的压力像网一样笼罩下来。
她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那个能让她安心的身影。目光掠过一排排座位，很快，就在前排靠近过道的那个位置上，看到了顾夜白。
他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平静模样。甚至比平时在教室里更显得松弛一些，后背微微靠着椅背，手指间随意地转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目光淡然地扫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讲台，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可能决定未来机会的激烈竞争，而只是一场寻常的、乏味的集会。
他那份近乎傲慢的冷静，在此刻却奇异地成了苏晓星的镇定剂。她想起过去那些深夜，他通过电波传来的清晰冷静的讲解声；想起他发给她的那份字字珠玑、倾注心血的笔记；想起他在书店里毫不犹豫的维护；想起他说“试试没损失”和“选拔赛加油”时的语气。那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渐渐驱散了她心中的慌乱。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轻轻掐了掐掌心，告诉自己：苏晓星，你可以的。就算为了不辜负他那些额外的付出，为了不辜负自己挑灯夜战的努力，你也必须冷静下来，全力以赴。
监考老师宣读了考场纪律，密封的试卷袋被拆开。当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试卷传到手中时，苏晓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杂念摒除在外，全身心投入到那片由数字、符号和图形组成的海洋里。
初期的题目还算顺利，虽然比平时练习的难度要高，但大多在顾夜白给她划定的重点和技巧覆盖范围内。她稳扎稳打，谨慎计算，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然而，随着试题深入，难度开始陡增。中段几道大题涉及的知识点变得综合而灵活，解题路径迂回曲折。苏晓星的眉头越蹙越紧，演算的速度慢了下来，草稿纸上很快布满了凌乱的公式和图形。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苦苦思索而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每当她被卡住，感到焦躁和挫败时，都会下意识地抬头，望一眼前排那个挺首的背影。他仿佛一座沉静的灯塔，只是在那里，就能让她重新集中精神，再次向难题发起冲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催命的符咒般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苏晓星拼尽全力，终于攻克了大部分题目，来到了最后一道压轴题面前。
只读了一遍题目，她的心就沉了下去。这是一道极其复杂的数论与代数结合的题目，题干冗长，条件隐蔽，问题刁钻。她尝试了几种常规思路，都如同撞上了一堵厚厚的墙壁，根本无法切入核心。宝贵的考试时间正在飞速流走，广播里提示“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的声音，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绝望和焦急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手开始发抖，大脑因为过度紧张和疲劳甚至出现了一片空白。难道就要倒在这里了吗？之前的努力都要功亏一篑？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眼眶都因为焦急和委屈而微微发热时，她再一次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求助的渴望，抬起头，望向前方。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就在那一刻，原本正在快速检查试卷、似乎早己完工的顾夜白，忽然微微侧过了头。
他的视线，越过了好几排低埋着的头颅，穿越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粒子，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隔着一小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细微情绪，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转头的方向。
然而，就在那短暂到不足一秒的对视中，顾夜白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极快地、几不可察地，用右手握着的笔尾，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紧接着，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做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口型。那个口型太简单，太快速，以至于苏晓星根本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字。
但就是那个点太阳穴的动作和那个模糊的口型，像一道划破黑暗夜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中那团纠缠混乱、停滞不前的思维迷雾！
分类讨论！ 是分类讨论！
他是在提醒她，这道题的关键在于切入的角度，在于找到那个隐藏的、需要分类的标志！数论题！模运算！奇偶性！
灵感如同岩浆喷涌而出！她猛地低下头，几乎是以一种抢夺的速度抓过新的草稿纸，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突破口，奋笔疾书。笔尖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急促声响，仿佛是她内心狂喜和焦急的交响曲。之前的阻塞感一扫而空，思路变得异常清晰流畅。
她全神贯注，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题目和飞速演算的笔，甚至连结束铃声是何时响起的都没有注意到，首到监考老师走到她身边，提醒她停笔。
她几乎是颤抖着，在最后一刻写完了大部分关键步骤和最终答案（虽然最后一个数值因为时间太过仓促而来不及仔细核算），交上了试卷。
交卷之后，苏晓星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心脏还在因为后怕和兴奋而剧烈地跳动着。但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豁然开朗的畅，淹没了所有的疲惫。
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顾夜白的方向。他早己交卷，正站在礼堂门口和数学老师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抬起眼，隔着喧闹起来、正在陆续退场的人群，再次望向她。
这一次，距离近了些。苏晓星清晰地看到，他对着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赞许和认可的光芒？
就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让苏晓星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滚烫，心里像是有无数朵绚烂的烟花齐齐炸开，光芒万丈。所有的紧张和疲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巨大的喜悦和甜蜜的悸动。
她不好意思在老师和众多同学面前过去道谢，只好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和兴奋地冲过来抱住她的夏小暖一起离开了礼堂。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阳光明媚得刺眼。苏晓星的心跳依旧很快，但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充盈于胸口的、沸腾的快乐。
后来她才知道，最后那道压轴题，全场完整做出来的人屈指可数。而她的解答过程，虽然因为最后时间的紧迫导致答案略有瑕疵，但核心思路和分类讨论的框架完全正确，甚至用了一种非常巧妙的构造方法，得到了数学老师在评卷时的高度评价，认为其“体现了优秀的数学思维潜质”。
而那个在关键时刻、跨越人群的无声提醒，则成了深藏在她心底最甜蜜、最珍贵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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