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镜司临时征用的村屋內，油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微微晃动。
顾凛将最后一份绘制好的陷阱分布图放在桌上，与旁边记录毒素成分、受害者活动轨迹的卷宗并列。他的结论清晰、冷酷，建立在实地勘察、物证分析和逻辑链之上——人为投毒，制造恐慌，目的性明确，核心区域锁定西北角荒坟。
他刚刚结束陈述，屋内只剩下灯芯燃烧的噼啪轻响。
沈清夜站在他对面，一身深青仿佛融入了窗外的夜色。她没有去看那些图纸卷宗，只是静静地看着顾凛，寒星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意外，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顾大人的推断，分毫不差。”她开口，声音平稳，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人为投毒不假，制造恐慌亦不假。但顾大人可知，他们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封锁那片区域？”
顾凛抬眼，目光锐利如常：“墓中必有远超寻常金银之物，或事关重大，不能见光。”
“是，也不是。”沈清夜微微摇头，“他们守护的，并非寻常陪葬品，甚至可能并非死物。他们真正要隔绝的，是‘生机’。”
顾凛眉头骤然锁紧：“何意？”
“那古冢之下，并非空墓，也非宝藏。”沈清夜向前一步，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仿佛勾勒着无形的脉络，“那里被人布下了一个极其古老阴邪的幻阵。阵眼便深埋于冢下，其运转，需持续不断地汲取生灵精气。”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所谓的‘狐仙’，不过是被阵法或布阵者操控的守卫，被迫为其诱捕‘食粮’。书生精气亏空，并非单纯被狐妖所惑，更是成了维持那邪阵运转的能量。那些中毒身亡的受害者，其逸散的生命能量，亦被大阵悄然吸纳。”
“白日里你们挖掘之处，仅是边缘，未能触及核心阵眼。此刻，那邪阵己被惊动，若不尽快破除，只怕盘踞其上的东西彻底苏醒，或那幕后之人狗急跳墙，届时汲取精气的速度与范围恐将急剧扩大，就不止是一个书生、几个路人那般简单了。”
她说完，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油灯的光芒跳跃了一下，映得顾凛的脸庞明暗不定。他放在桌沿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理性在他的脑中咆哮，斥责这一切荒谬绝伦。阵法？汲取精气？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和办案准则。
但他没有立刻反驳。
他想起了那些无法用现有毒物解释清楚的复合毒素带来的狂暴效果；想起了陷阱布置中那过分的“精心”与“引导性”；想起了白日挖掘时，手下人回来后或多或少都感到的异常疲惫和心神不宁，当时只以为是劳累所致……
还有，沈清夜此人。她或许神神叨叨，但她的能力，在之前画皮案中己有印证。她此刻的眼神，没有丝毫戏谑或虚浮，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凝重的认真。
更重要的是，若真如她所言，那邪阵继续运转甚至扩张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忽视的风险。
空气仿佛凝固了。理性与无法解释的现实剧烈碰撞。
许久，顾凛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清夜脸上，声音沉缓：“你如何证明？”
沈清夜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手腕一翻，那枚小巧的玉瓶出现在掌心，瓶口中，几缕微弱却顽强扭动的黑色能量丝线正试图溢出，散发出与古墓周边同源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邪异气息。
“此物是从狐妖与人相会之地摄取残留，与古冢下的核心能量同源。顾大人若不信，可令人取来白日挖掘出的泥土，尤其是深处未曾见光的泥土，以烈酒浸泡，再以艾草熏烤，看是否会有类似气息析出。亦可再细查那书生，其精气亏损之象，绝非寻常纵欲或疾病所致，必有外邪抽取之痕。”
她的提议，竟带着几分可供“验证”的思路。
顾凛死死盯着那玉瓶中扭曲的黑丝，那东西散发出的寒意和恶意，几乎扑面而来，让他头皮微微发麻。这是他从未接触过、也无法理解的领域。
但他无法否认这东西的存在，以及它带来的生理性的不适。
沉默再次降临。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沉重。
顾凛的视线从玉瓶缓缓移向沈清夜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欺骗或夸张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沉淀其下的担忧。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极其艰难的决定，下颚线绷得紧紧的。
“你的建议，”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如何破除那邪阵？”
沈清夜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她收起玉瓶：“幻阵必有节点维系，白日我己大致探明其方位。但核心阵眼深藏古冢之下，必须深入其中，毁掉或封印作为阵眼之物。其间必有阻碍，或许是那被控制的狐妖，或许是其他邪物，也或许……另有其人看守。”
“所以，必须进去。”顾凛接话，语气己然恢复了惯有的决断。
“是。”沈清夜点头，“需尽快。迟则生变。”
顾凛不再犹豫，转身走向门口，对守在外面的手下沉声下令：“立刻调集所有人手，带上最强效的解毒丹和清心丸，备足火把、绳索、撬棍。半炷香后，前往西北荒坟区。”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去找些烈酒和艾草来。”
手下领命而去。
顾凛回身，看向沈清夜：“沈姑娘，此番需你我联手。你破你的邪阵，我抓我的人。若有‘非人’之物阻挠……”他按了按腰间的唐横刀，眼神冷冽，“便以刀破之。”
沈清夜微微颔首：“正合我意。”
油灯下，理性至上的提刑官与通晓阴阳的玄门传人，基于截然不同的认知体系，却得出了相同的行动结论——深入古冢，破除邪祟。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个冷静锐利，一个深邃神秘。
不同的道路，指向了同一个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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