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京畿之地本该是暑热未消，榆钱村外的野猪岭却透着一股子渗入骨髓的阴寒。岭下有一处终年不见阳光的狭窄山谷，本地人称之为“葬阴沟”，平日连最老练的猎户都绕道走。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个起早捡柴的老汉连滚带爬地从沟里逃出来，裤裆湿透，面无人色，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进村里，语无伦次地嘶喊着：“鬼…鬼婚！沟里有鬼结亲了！”
里正闻讯，壮着胆子带了几个人摸过去一看，当场就吐了两个，剩下的也吓得腿肚子转筋，连滚带爬地跑回村报了官。
消息层层上报，最终落在了专司诡案的玄镜司。
日头偏西时，顾凛带着人赶到了葬阴沟口。
尚未进入，一股混合着特殊草药味的、难以言喻的腐臭气息便随风飘来，呛得人头皮发麻。山谷里光线极暗，两侧崖壁陡峭，藤蔓虬结，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大人，就在前面。”提前抵达的当地差役脸色发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山谷深处，不敢再往前。
顾凛面沉如水，接过手下递来的浸过药水的面巾系上，率先迈步而入。几名玄镜司好手紧随其后，皆是经验丰富之辈，此刻却也个个屏息凝神，手按刀柄。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那股怪异的臭味愈发浓烈。
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上，他们看到了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并排仰面躺在铺着的一块歪歪扭扭的大红布上。
他们身上穿着极其精致、却与眼下场景格格不入的大红喜服。
男尸戴着瓜皮帽，穿着暗红缎面长袍马褂；女尸顶着沉重的龙凤冠，披着绣满鸳鸯戏水的红嫁衣，脸上甚至盖着红盖头。喜服崭新，针脚细密，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刺眼，红得诡异。
然而，这身本该喜庆的装扮，却与他们此刻的状态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两具尸体露出的手腕和脖颈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青灰色，并且微微。
最令人骇然的是，透过男尸敞开的马褂一角，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腔腹腔被整个掏空了！里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写满朱砂符咒的黄纸，以及一种黑黢黢的、像是某种谷物混合物的东西。
女尸的情况显然一模一样，沉重的嫁衣下，恐怕同样是空荡荡的躯壳。
他们的面部被盖头或帽檐遮挡大半，但露出的下巴部分僵硬，嘴唇微微张着，仿佛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或恐惧。
尸体周围的地面上，被人用某种暗红色的液体，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巨大的、从未见过的符文，将两具尸体圈在中央。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并非单纯的尸臭，还夹杂着那些填充物的怪异气味和一股浓郁的、像是多种草药混合的辛涩味。
整个场面寂静无声，只有山风吹过谷口发出的呜咽，以及偶尔苍蝇盘旋的嗡嗡声。
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冲击，足以让任何心智正常的人感到强烈不适。
“呕……”身后一名年轻些的队员忍不住干呕起来。
顾凛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刀。他抬手示意众人止步，自己则缓步上前，在距离尸体十步之外停下，目光如扫描般仔细审视着每一个细节。
冥婚？他听说过一些偏远地区有为死人配婚的陋习，但绝无一例是如此残忍恐怖的形式！
掏空内脏，填充符箓谷物，弃于极阴之地……这根本不是婚配，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充满邪异色彩的献祭！
“记录现场。西周勘察，寻找足迹、车辙印或其他痕迹。注意不要破坏地上的符文和尸体原状。”顾凛的声音冷冽平稳，不带一丝波澜，瞬间稳住了略有骚动的手下。
队员们立刻分散行动，强忍着生理不适开始工作。
顾凛则缓缓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皮套，展开，里面是各式精细的银质工具。他用一把长镊子，极其小心地轻轻掀开了女尸脸上的红盖头。
盖头下，是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五官因死亡而僵硬扭曲，双眼圆睁，瞳孔涣散，残留着极致的惊恐。她的脸颊上被人用胭脂涂抹了两团极不自然的红晕，配上那身大红嫁衣，更显得诡异非常。
男尸的容貌同样年轻，死状类似。
顾凛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些填充物上。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男尸胸腔内夹出少许黑色谷物和一张相对完整的符箓。
谷物似乎是经过特殊炒制的黑米和黍米混合，散发着焦糊和霉变混合的怪味。而那张符箓上的朱砂符文，笔画扭曲复杂，透着一股邪气，与他过往接触过的任何道家或佛家符箓都截然不同。
他小心地将样本放入特制的油纸袋中封好。
“大人！”一名手下在远处喊道，“这边发现一些模糊的脚印，像是两个人的，很浅，通往山谷深处，但很快消失了！”
另一名手下也回报：“周围没有发现车马痕迹，抛尸者很可能是徒步将尸体搬运至此的。”
顾凛站起身，环视这片阴森的山谷。夕阳的余晖勉强斜射进谷口，却无法驱散深处的浓重阴影。
精心打扮的冥婚现场，被掏空填充的尸身，极阴的弃尸地点，邪异的符箓……
这起案子，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令人极度不安的邪门。
“通知仵作，准备验尸。”他冷声下令，目光再次落回那两具穿着大红喜服的冰冷尸体上，一字一句道，“重点查验内脏缺失的具体情况，以及那些填充物的具体成分。”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查清这两人身份。看看最近京畿一带，有没有符合特征的失踪男女。”
他有种预感，这绝不会是最后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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