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寒气最重，荒原上的枯草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周卫国和小李蜷缩在石缝中，几乎冻僵，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身体的疲惫和寒冷不断侵袭，但周卫国的精神却高度紧张，耳朵捕捉着方圆百米内的一切细微声响。
远处的南京城方向，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零星的枪响，如同这座垂死巨兽最后的抽搐，更添几分肃杀。狼狗的吠叫声早己消失，不知是被甩掉了，还是被日军召回。
“天快亮了。”周卫国低声说道，活动了一下几乎冻麻的手脚，“准备行动。”
两人爬出石缝，借着熹微的晨光，仔细辨认方向。周卫国根据记忆中的星辰方位和远处模糊的城墙轮廓，大致判断出了他们目前的位置以及需要前进的方向。
“这边。”周卫国指着东南方向，“我们绕一个弧线，从侧后方接近城墙，避开昨晚交火的区域。”
两人再次踏上征程，脚步放得更轻，更加警惕。晨曦中的荒野能见度依然很低，但任何移动的物体都更容易被发现。他们利用每一处地形起伏、每一丛灌木作为掩护，如同两只谨慎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穿行着。
途中，他们幸运地发现了一片野枣树，上面还挂着一些干瘪发黑的野枣。两人也顾不上脏和酸涩，赶紧摘了一些充饥，补充一点宝贵的热量和糖分。
“妈的，想当年老子在德国……呸，想啥呢……”周卫国咬了一口酸得倒牙的野枣，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把后半句“吃香喝辣”咽了回去。穿越者的记忆有时会带来这种荒谬的对比，让他在这极端环境下产生一种极不真实的疏离感。
小李显然没听懂团长的“胡言乱语”，只是觉得团长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真是心理素质过硬，不由更加佩服。
越靠近城墙，气氛越发紧张。他们甚至远远地看到了日军巡逻队的身影和摩托车驶过扬起的尘土。日军的封锁显然没有放松。
周卫国变得更加谨慎，他选择了一条更加迂回、更加难走的路线，沿着干涸的河床、废弃的沟渠前进，最大限度地利用地形隐藏自己。
终于，在天色完全放亮，朝阳即将升起之时，他们再次抵达了南京城墙的外围。但并非昨晚那个泄洪道出口区域，而是更东边的一段相对偏僻、破损也更严重的城墙段。这里墙砖坍塌，杂草丛生，甚至有一些自然形成的豁口和裂缝。
“就从这里想办法进去。”周卫国观察了很久，确定附近没有明显的日军哨位后，低声对小李说。
两人选择了一处被茂密藤蔓和灌木掩盖的坍塌豁口。周卫国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里面是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缝隙，深不见底，散发着潮湿的泥土味。
“我先进去探路，你在这里警戒，如果有情况，学三声鸟叫。”周卫国吩咐道。
“是，周团长小心！”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侧着身子，艰难地挤进了那道缝隙。里面黑暗狭窄，充满了压迫感。他用手摸索着前进，脚下是松动的砖石和泥土。走了大约十几米，前方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但依然漆黑一片。
他停下脚步，凝神倾听。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似乎没有别的声音。他拿出那支电量即将耗尽的手电，拧亮。
微弱的灯光下，他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城墙内部的夹层或者废弃的藏兵洞之类的地方。空间不大，到处是坍塌的砖木和废弃物，但有一条似乎被人为清理过的小径通向深处。
有脚印！虽然模糊，但确实是新鲜的脚印！不止一个人！
周卫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会是谁？鬼子？还是自己人？或者是城里的难民？
他熄灭手电，拔出枪，更加小心地沿着小径向前摸去。小径蜿蜒曲折，时而上坡，时而下坡，似乎贯穿了很长一段城墙内部。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前方隐约传来了微弱的光线和……人说话的声音！
周卫国立刻屏住呼吸，贴墙隐匿，仔细倾听。
声音很模糊，断断续续，但说的是汉语！而且……似乎有点耳熟？
“……妈的……那帮兔崽子……下手真黑……”
“少废话……赶紧……包扎……等团长……”
是徐虎和朱子明的声音？！他们竟然也找到了这里？！而且还似乎经历了战斗？!
周卫国心中狂喜，但又不敢大意，万一是陷阱呢？他小心翼翼地继续靠近。
光线来自一个更大的空洞，似乎是由几个相连的藏兵洞组成。只见徐虎光着膀子，肩膀上缠着渗血的绷带，正骂骂咧咧地靠墙坐着。朱子明则在一旁擦拭着他那把心爱的大片刀，刀身上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旁边还生着一小堆篝火，上面烤着不知道什么肉，散发着焦糊的香味。
“虎子！朱大哥！”周卫国压低声音，激动地喊了一声。
“谁？！”徐虎和朱子明如同惊弓之鸟，瞬间跳起，抄起武器对准声音来源！
“是我！周卫国！”
“团长？！”“周兄弟？！”
两人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来。看到周卫国虽然狼狈但完好无损，都松了口气。
“团长！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俺了！”徐虎激动道。
“妈的，老子还以为你被鬼子抓去炖肉了呢！”朱子明也咧嘴笑道，但眼神里的关切是真切的。
“我没事。你们怎么样？受伤了？”周卫国看着徐虎的肩膀。
“没事，被子弹擦了一下，皮外伤！”徐虎满不在乎，“昨晚俺引开一部分鬼子，兜了个大圈子，干掉了两个追兵，后来遇到朱大哥，就一起躲到这里来了。这地方是朱大哥以前就知道的窝点。”
朱子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哼，南京城老子混了这么多年，哪个耗子洞老子不知道？这地方鬼子绝对找不到！”
周卫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兄弟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不少疲惫和焦虑。他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和小李的情况，让徐虎去把小李也叫进来。
很快，小李也进来了，看到徐虎和朱子明无恙，也很高兴。
西人围坐在小小的篝火旁，分享着朱子明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估计是打劫了落单鬼子或者摸进了某个被洗劫的店铺）一点食物和烧酒，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城里什么动静？”周卫国最关心的还是地下的小队。
朱子明摇摇头：“外面鬼子巡逻队还是很多，特别是靠近城墙的地方。俺白天偷偷瞅过几眼，安全区那边好像消停点了，但进出盘查得很严。”
徐虎补充道：“俺听两个换岗的鬼子嘀咕，说好像有什么大人物要来视察，所以城里戒严升级了。”
大人物？周卫国心中一动，难道是……那个制造了南京浩劫的罪魁祸首之一？一股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但他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联系上陈怡她们。”周卫国沉声道，“刘远大哥的伤拖不起，萧雅她们在地下也不安全。”
“怎么联系？现在出去就是送死。”朱子明泼冷水道。
周卫国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条通向城墙深处的小径：“这条小路，通往哪里？”
朱子明挠挠头：“俺也没走到底过，好像能通到城里好几个地方，有的出口在老百姓家里，有的在废弃的庙里，弯弯绕绕复杂得很。以前是俺们……呃……运‘货’的通道。”
周卫国眼睛一亮：“也就是说，有可能找到通往安全区附近的出口？”
“理论上……有可能。”朱子明不太确定，“但里面跟迷宫似的，而且这么多年了，好多地方可能塌了。”
“再难也得试试！”周卫国下定决心，“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主动做的事情！朱大哥，你对里面最熟，需要你带路。我们进去探路，寻找可能通往安全区方向的出口！”
……
与此同时，安全区内。
陈怡小队历经艰险，终于通过一条极其隐蔽的下水道支线，从一个废弃教堂的地下室出口，成功潜入了安全区。
安全区内的景象比之前更加凄惨。难民数量似乎又增加了，人人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挤在每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恐惧的气息。虽然明目张胆的大规模屠杀似乎减少了，但日军士兵依然不时成群结队地闯入，肆意抓人、抢掠，所谓的“安全”早己名存实亡。
陈怡等人将刘远安置在一个相对偏僻、挤满了老弱妇孺的破旧阁楼里。萧雅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额头降温。陈怡给的磺胺片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刘远的高烧稍微退下去一点，但依然昏迷不醒，伤势依然严重。
“必须尽快弄到更多的消炎药和干净绷带。”陈怡对身边的战士低声道，“我出去想想办法。你们守在这里，绝对不要暴露！”
“队长，太危险了！外面全是鬼子！”战士担忧道。
“放心，我有办法。”陈怡冷静地说道。她换上了一身从难民那里换来的、更加破旧污秽的女装，用头巾包住头发，脸上也抹了更多的锅灰，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惊慌失措的难民妇女。
她悄悄溜出阁楼，混入街上麻木涌动的人流中。她的目标是安全区委员会设立的一个临时医疗点，那里有一些国际友人和中国医生在艰难地提供有限的医疗服务，或许能有药品。
街上，日军的巡逻队不时走过，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人群。陈怡低着头，缩着肩膀，努力让自己不引起任何注意。
就在她快要接近那个由教堂改建的医疗点时，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一队日军士兵粗暴地推开人群，正在强行抓人！几个年轻男子被从人群里拖出来，反抗的人立刻遭到枪托的殴打和刺刀的威胁。
“男的！健壮的男的！都带走！干活！”一个日军曹长用生硬的中国话吼道。
人群惊恐地向后涌去，陈怡也被裹挟其中，身不由己。
混乱中，她突然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心中一惊，刚要反抗，却听到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某种令人不舒服的滑腻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怡同志？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缘分啊。”
陈怡猛地转头，看到一张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却眼神闪烁的脸。这张脸，她认识！是军统的特派员，张仁杰！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认出了伪装后的自己？！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怡的脊背窜起！这个张仁杰，名声可不好，为人阴险，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他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什么好事！
“你认错人了！”陈怡用力想挣脱他的手，低声否认。
张仁杰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攥得更紧，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陈同志何必否认呢？大家都是党国的人，在这种地方，更应该精诚合作，共度时艰嘛。而且……我听说，你和周卫国同志……关系匪浅？他现在下落不明，想必你很担心吧？”
他竟然知道周卫国？！还特意提起？！陈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个张仁杰，到底想干什么？！
危机，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骤然降临到陈怡的头上！
地面与地下，周卫国与陈怡，都在为了生存和希望而奋力挣扎。一条是未知的迷宫暗道，一条是危机西伏的魔窟街巷。他们的道路能否再次交汇？张仁杰的出现，又会给本就复杂的局面带来怎样的变数？
黎明己然到来，但南京的阴霾，却似乎更加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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