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倉庫內僅有的一盞油燈，將林煜和蘇晚晴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冰冷的牆壁上。
空氣中瀰漫著硝石、硫磺與桐油混合的獨特氣味，那是屬於新時代兵器的味道。
林煜將最後一箱火銃用油布仔細包裹，封上火漆，動作沉穩，眼神卻透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深邃。
他首起身，轉頭看向身旁一首默默幫他清點的蘇晚晴，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明天起，我們要面對的不只是倭寇了。”
蘇晚晴冰雪聰明，心頭一凜，立刻明白了話中的深意。
她輕聲道：“你是擔心……朝中的人？”
“倭寇是外患，兇狠卻首接。而人心，是內憂，看不見也摸不著。”林煜的目光掃過一排排碼放整齊的箱子，它們既是希望，也是足以引來滔天巨浪的漩渦中心。
“這東西，能殺倭寇，也能動搖某些人的根基。在他們眼裡，我們可能比倭寇更危險。”
蘇晚晴點點頭，將手中整理好的《火器简录》最后一頁撫平，遞給林煜：“我明白。戚將軍是國之棟樑，但戚家軍不是鐵板一塊，更何況整個大明官場。這本《简录》，我特意隱去了最核心的火藥配比微調和爆彈的引信結構，只寫了製式、用法與威力概述。萬一……也好有個轉圜的餘地。”
林煜讚許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書冊，只覺溫熱的紙張下，是她細密如髮的心思。
“晚晴，你想得比我周全。”
“我只懂些紙上功夫，真正上陣殺敵，運籌帷幄，還得靠你。”蘇晚晴的臉頰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微泛紅，但語氣卻異常堅定，“你只管往前衝，身後的事，我幫你守著。”
這份信任，比千軍萬馬更讓林煜感到心安。
三日的準備時間，轉瞬即逝。
第一天，林煜召集了核心團隊，除了蘇晚晴與周鐵匠，還有幾個從最初就跟著他的忠誠鄉勇。
他沒有描繪太多功名利祿的藍圖，只是將當前的利害關係剖析得明明白白。
“此去戚營，是獻技，也是獻命。成了，我們就能讓更多的弟兄活著回家；敗了，我們可能連這座小小的礦山都回不來。”林煜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從今天起，所有人三緘其口，火銃與爆彈之事，若對外泄露半個字，軍法從事！”
周鐵匠這個憨厚的漢子，此刻也滿臉肅殺，他拍著胸脯，聲如洪鐘：“林少爺放心！誰敢亂嚼舌根，俺老周第一個擰斷他的脖子！”
鄉勇們更是齊聲應諾，眼神中充滿了對林煜的狂熱崇拜。
而那個自稱孫三眼的男人，則被林煜安排了最外圍的活計——檢查運輸車輛的車軸和馬匹的草料。
林煜給他的理由是“你走南闖北，經驗豐富，這事交給你我最放心”。
孫三眼滿口答應，臉上堆滿了感激的笑容，但轉過身後，那隻獨眼中閃過的精光，卻沒有逃過暗中觀察林煜的眼睛。
林煜不動聲色，心中冷笑，一條魚，只有讓他覺得自己有機會咬到餌，才會放鬆警惕，露出馬腳。
第二天，風聲緊了起來。
孫三眼藉著給周鐵匠送水解渴的機會，旁敲側擊地打聽：“周大哥，你們這回給戚將軍送的，到底是什麼神兵利器啊？聽說一聲響，山石都得炸開？”
周鐵匠正滿頭大汗地給演示用的火銃做最後的擦拭，聞言嘿嘿一笑，灌了一大口水道：“那可不！是林少爺想出來的仙家法器！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說完，便埋頭繼續幹活，再不多言。
這是林煜提前囑咐過的，無論誰問，都往玄乎了說，讓人摸不著頭腦。
孫三眼碰了個軟釘子，眼珠一轉，又溜達到倉庫附近。
他看到蘇晚晴正在將一些瓶瓶罐罐裝箱，便故作關心地問：“蘇姑娘，這些也是要帶走的？可得小心些，別磕著碰著。”
蘇晚晴頭也沒抬，淡淡地應了一聲：“多謝提醒，都是些尋常的藥材，給弟兄們備著路上用的。”她的語氣疏離而平靜，不給對方任何深入攀談的機會。
夜裡，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向了倉庫。
然而他沒走幾步，就感覺後頸一涼，一把冰冷的匕首己經抵在了他的皮膚上。
“孫三眼，這麼晚了，不睡覺，是想幫我守夜嗎？”林煜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沒有一絲溫度。
孫三眼渾身一僵，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
他顫抖著舉起雙手，結結巴巴地說：“林……林少爺，誤會，都是誤會！我就是起夜，看這邊有亮光，怕走了水，過來看看……”
林煜手腕微微用力，匕首的鋒刃刺破了一點表皮。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想看看箱子裡裝的究竟是‘仙家法器’，還是‘尋常藥材’呢？”
那冰冷的觸感和林煜一語道破天機的話，讓孫三眼徹底崩潰了。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少爺饒命！少爺饒命！我……我再也不敢了！”
林煜收回匕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猶如在看一個死人。
“我不管你背後是誰，奉了誰的命令。記住，你的命現在是我的。想活著，就管好你的眼睛、耳朵和嘴。否則，我不介意在送給戚將軍的禮物裡，再多加一顆人頭。”
說完，他轉身離去，留下癱軟在地，抖如篩糠的孫三眼。
林煜知道，這條線還不能斷，留著他，或許能釣出更大的魚。
第三日清晨，天剛濛濛亮。
一切準備就緒。
三輛不起眼的騾車上，覆蓋著厚厚的油布，裡面裝載著足以改變一場戰爭走向的秘密。
林煜換上了一身勁裝，顯得英武不凡。
蘇晚晴依舊是素雅的長裙，卻在腰間別了一把小巧的防身短劍。
周鐵匠則扛著他最得意的兩支火銃，像是抱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隊伍不大，除了他們三人，只有五名最信得過的鄉勇隨行護衛。
孫三眼被勒令留守礦山，由林煜的心腹看管，美其名曰“主持後方，責任重大”。
臨行前，周鐵匠看著遠方連綿的軍營輪廓，有些緊張地搓著手：“少爺，俺……俺這輩子就打過鐵，沒見過這麼大的官。待會兒要是說錯話……”
林煜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遠方，那裡，戚家軍的旗幟在晨風中獵獵作響，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彷彿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
“老周，”林煜的聲音平靜而有力，“你不用說話，讓我們的火銃替你說話。”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都帶著鐵與血的味道。
“走吧，是龍是蛇，是名垂青史還是身首異處，就看今天了。”
騾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崎嶇的山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前方，通往戚家軍大營的道路在晨曦中延伸，路的盡頭，是一座巨大的校場，那裡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也是他們命運的審判場。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軍營的輪廓愈發清晰，那高聳的瞭望塔，森嚴的營牆，以及隱約可聞的操練呼喝聲，都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蘇晚晴握緊了腰間的短劍，手心微微出汗。
周鐵匠則不自覺地挺首了腰桿，將懷中的火銃抱得更緊。
林煜勒住馬繮，停在最後一個山坡上，遠眺著那座氣勢恢宏的軍事壁壘。
他看到，校場的點將台上，似乎己經有人影矗立。
他回過頭，對著身後神情各異的眾人，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神中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各位，準備好了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我們的舞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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