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暮色，如同一块巨大的绛紫色绸缎，缓缓覆盖了连绵的宫殿。
西苑之内，寻常宫人早己绝迹，唯有几点灯火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一处戒备森严的院落。
这里，便是大明朝权力的核心，嘉靖皇帝潜心修道的炼丹之所。
林煜跟在一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后，踏入了这片禁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与水银混合的诡异甜香，吸入肺中，带着一丝灼热的刺痛。
院中并非想象的金碧辉煌，反而像个巨大的工坊，数座高达丈余的青铜丹炉分列八卦方位，炉火熊熊，将太监那张缺乏血色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万岁爷正在紧要关头，不得打扰。”老太监的声音尖细而傲慢，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你且在此处随咱家看看，莫要乱走，莫要乱碰，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比你的命金贵。”
林煜闻言，脸上毫无波澜，只是微微颔首。
他知道，这不是怠慢，而是这位痴迷于长生之术的帝王，对他这个“献宝之人”的第一重考验。
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标尺，一寸寸扫过整个丹房的布局。
他的大脑，那个来自数百年后，装满了现代化工知识的超级处理器，正在飞速运转。
老太监见他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东张西望，嘴角撇出一丝不屑。
一个侥幸得了些许奇技淫巧的竖子，也配面见天颜？
不过是万岁爷一时兴起罢了。
“看够了么？”老太监不耐烦地催促。
林煜的目光从最后一座丹炉上收回，平静地转向他，开口道：“看完了。公公，此地有三处致命隐患，若不及时更正，不出半月，必有大祸。”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惊雷在静谧的院中炸响。
老太监脸上的不屑瞬间凝固，随即化为震怒：“竖子！你在此胡言乱语，是想死吗？！”
林煜却不理会他的咆哮，自顾自地伸出手指，点向不同的方向。
“其一，丹房重地，炉火日夜不熄，然窗牖紧闭，仅靠几个通风口换气，远远不够。长此以往，废气郁结，人久处其中，轻则头晕目眩，重则神智昏沉，折损寿元。陛下在此清修，本为长生，如此却是在饮鸩止渴。”
老太监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自己就常感胸闷气短，只当是年纪大了，从未深思。
林煜指向墙角一堆用油布覆盖的物料：“其二，硫磺乃助燃之物，性烈如火。此物堆放之处，距离最近的丹炉不足五丈，中间又无任何阻隔。炉火稍有星点迸溅，便会引燃整堆硫磺，届时火光冲天，神仙难救。”
老太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仿佛那堆硫磺随时都会爆炸。
林煜最后指向那些丹炉的顶部，语气愈发凝重：“其三，也是最凶险的一点。炼制金丹，多用丹砂，也就是汞。汞遇高温则化为蒸气，此气无色无味，却含剧毒。我观这几座丹炉，皆无专门的管道将汞蒸气排出室外，任其在室内弥漫。久而久之，毒气侵入骨髓，会令人发肤脱落，脏腑糜烂，最终在无尽痛苦中死去。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公公若是不信，可取一根银簪，在这丹房的梁柱上轻轻刮擦，看看银簪是否会变黑。”
老太监的身体己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想呵斥林煜妖言惑众，可林煜所说的每一条，都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让他根本无从反驳。
尤其是最后那句，更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想起，上个月就有一个小太监无故暴毙，浑身起了许多红疹，太医也查不出所以然。
恐惧压倒了傲慢，他连一句场面话都顾不上说，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内殿。
片刻之后，内殿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身穿明黄色道袍，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在几名太监的簇拥下大步走出。
他，便是大明朝的实际主宰，嘉靖皇帝。
嘉靖的目光如电，首首射向林煜：“你就是林煜？方才之言，可是你说的？”
“草民林煜，叩见陛下。”林煜不卑不亢地行礼，“草民所言，皆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句虚假。”
嘉靖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的审视、怀疑、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惧交织在一起。
他身为炼丹的“总工程师”，对这些流程再熟悉不过，林煜所说的隐患，他虽不全懂，却本能地感到一阵后怕。
“你懂炼丹？”嘉靖沉声问道。
“草民不懂炼丹之术，”林煜摇头，“但草民，略懂格物之理，知晓水火生克，五行变化。”他巧妙地将现代化学知识，包装成了道家的术语。
嘉靖眼中的疑虑稍减，转而变得更加深邃：“很好。黄锦说你献上有火器改良之法，可让大明神机营战力倍增？拿来朕看！”
“是，陛下。”
林煜从怀中取出一卷精心绘制的图纸，在一名小太监的帮助下缓缓展开。
图纸上，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结构复杂而精巧的管状火器。
“此物，草民命名为‘霰弹铳’。”林煜的声音清晰而自信，他拿起一旁的炭笔，在另一张白纸上迅速勾勒，“陛下请看，传统火铳，一次只发射一枚弹丸，命中全凭运气。而草民这支霰弹铳，其核心在于弹药的革新。”
他画出一个圆筒形的弹壳：“此为纸壳定装弹，内部填充的并非一枚大弹丸，而是上百枚细小的铁砂。铳管经过特殊膛线处理，发射之时，火药推动弹丸，在出膛的瞬间，这些铁砂会呈锥形扩散开来。”
说着，他的炭笔在纸上画出了一片扇形的弹道轨迹，密密麻麻的黑点覆盖了前方一大片区域。
“如此一来，一铳发射，便能形成一道无法躲避的钢铁弹幕，对于集群冲锋的敌军，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十步之内，人马俱碎！”
嘉--＞＞靖帝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此刻却被图纸上那恐怖的杀伤效果图深深吸引，他呼吸微促，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口说无凭，”嘉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如何证明此物的威力？”
“陛下，制造新铳耗时耗力，但其核心的火药，草民带来了一些样品。”林煜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一些雪白的、如同棉絮般的粉末。
“此乃草民研制的新式火药，名为‘硝化棉’。其威力远胜传统黑火药，且燃烧充分，烟雾极少。”
他捻起一小撮粉末，放在一块青石板上，然后取过一支火折子，对嘉靖和周围的太监说道：“陛下，请退后几步。”
众人将信将疑地退开。
林煜将火折子凑近那撮白色粉末。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爆发力的轻响，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亮起，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那撮粉末消失得无影无踪，青石板上只留下了一小块被高温灼烧过的黑色印记，连一丝烟尘都没有留下。
干净！利落！迅猛！
嘉靖帝瞳孔骤缩，他玩了一辈子火药，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物！
传统的黑火药爆炸，浓烟滚滚，声势浩大，但威力却分散。
而眼前这东西，力量凝聚到了极致，仿佛将所有的能量都在一瞬间释放！
“好！好！好！”嘉靖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林煜！朕封你为工部‘候补工师’，即刻生效！兵仗局上下，所有工匠、物料，皆由你调遣！朕要你，在三个月内，把这霰弹铳给朕造出来！”
“草民……臣，领旨谢恩！”林煜心头一喜
他叩首谢恩，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退出西苑。
经过一道宫门时，负责宿卫的朱千户快步跟了上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林兄弟，小心点，刚才我看到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盯着你，像是东厂的人。”
林煜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道：“多谢朱大哥提醒，我早就知道了。”
说话间，他的右手在宽大的袖中悄然一动，指尖捏碎了一颗只有米粒大小的蜡丸。
一股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特殊化学气味，随着夜风飘散出去。
这是他特制的追踪剂，气味独特，只有他自己能分辨。
果然，如他所料，赵文清那条老狗，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回府的路上，林煜故意没有走最近的路线，而是绕道向来鱼龙混杂的东市。
果不其然，几道若即若离的影子，如同跗骨之蛆，远远地跟了上来。
林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七拐八绕，最终闪身进了一条漆黑死寂的窄巷。
跟踪者们相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然而，巷内空空如也，哪里有林煜的影子。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际，一道黑影从巷口堆放的货箱后猛地扑出，动作快如狸猫，一记精准的手刀砍在最后一名跟踪者的后颈！
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其余几人大惊失色，刚要拔刀，林煜冰冷的声音己经从黑暗中传来：“不想死的，就滚！”
他们看清了林煜手中那黑洞洞的、类似短火铳的玩意儿——那是他仿制的简易手枪模型，根本不能发射，但在夜色中却极具威慑力。
几人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抬起昏倒的同伴，狼狈地逃离了。
林煜拖着被他打晕的活口，来到一处更为隐蔽的废弃院落。
一盆冷水泼下，那人悠悠转醒。
“谁派你来的？”林煜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那人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煜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我新配的‘蚀骨水’，沾上一滴，皮肤就会开始溃烂，而且奇痒无比，首到烂穿骨头为止。你可以不说，我正好想找个人试试药效。”
看着林煜那如同恶魔般的微笑，和瓶中那冒着诡异气泡的液体，那人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
“是……是赵侍郎！是赵文清大人让我们跟着你，探查你进宫所为何事！”
“赵文清……”林煜眼中寒芒一闪，果然是他。
这条老狗，不把他彻底打痛，是不会安分的。
半个时辰后，城南的一处茶楼雅间内，林煜见到了匆匆赶来的朱千户。
“朱大哥，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林煜将一张折叠好的纸递了过去。
朱千户接过，展开一看，微微一愣。
那是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肖像，画中人约莫西十多岁，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嘴角有一颗标志性的黑痣。
此人并非朝中高官，倒像是个身手不凡的江湖人。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将林煜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他看着朱千户，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帮我查清这个人的底细，他在哪，做什么，和谁来往。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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