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暮色总比别处来得沉些，琉璃瓦在夕阳下褪尽了白日的金辉，染上一层朦胧的橘红，像被时光揉软的绸缎。尔康从内务府出来时，袍角还沾着御书房外的松针——方才为了紫薇的身世证据，他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了半个时辰，虽未得到明确答复，却也算让皇上接过了那封尘封多年的亲笔信，算是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却没有往学士府的方向去。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街巷里回荡，路过街角的糖炒栗子摊时，他勒住马，让随从买了一包——记得知画在海宁时，总说冬日里最盼这一口甜暖。
三日前，他差人给海宁的知画送了信，只说“宫中事繁，需寻你一叙”，却没细说紫薇身世的纠葛。一来是怕信中言辞不慎，落入旁人手中；二来，他心底竟藏了几分私心——自上次在海宁别后，己过了半载，他想亲自见她，想看看她近日是否安好，想听听她温和的声音，再问问她，那些他在朝堂上理不清的纷乱，她是否能像从前那样，一语点醒局中人。
马车行至通州码头时，天己擦黑。尔康站在船头，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渔火，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玉佩——那是知画去年送他的生辰礼，青白玉雕成的竹节，寓意“节节高升，初心不改”。他想起彼时她递过玉佩时的模样，鬓边别着一朵素雅的白梅，说：“尔康哥哥，官场如棋局，愿你步步稳妥，也愿你永远是那个心怀百姓的福尔康。”
那时他只道是寻常叮嘱，如今想来，却是最难得的通透。这些年在朝堂上，他见多了趋炎附势、尔虞我诈，连当年一同在漱芳斋说笑的朋友，也渐渐多了几分客套疏离。唯有知画，始终记得他的初心，也始终懂他的坚守。
“尔康哥哥。”
熟悉的声音从码头传来，尔康抬眼望去，只见知画站在岸边的柳树下，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夹袄，领口绣着细密的兰草纹，手里提着一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映着她的眉眼，比月色还要温柔。
他快步走下船，刚要开口，知画却先递过一方手帕：“看你鬓角沾了风尘，快擦擦吧。”尔康接过手帕，指尖触到她的指尖，微凉的温度让他心头一跳，连忙收回手，装作整理衣襟的模样，掩饰着几分不自在。
“怎么亲自来接了？让下人来便是。”他轻声说。
知画笑了笑，转身引他往马车的方向走：“知道你今日来，我总觉得不安心，怕你路上累着，也怕……你带了不好的消息。”她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戳中了尔康的心事——他这几日为了紫薇的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想必是把疲惫都写在了脸上。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锦垫，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炭炉，炉上温着一壶茶，袅袅的水汽带着淡淡的兰花香。知画给尔康倒了一杯，说：“这是今年新采的兰雪茶，你尝尝，能解乏。”
尔康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他喝了一口，清冽的茶香在舌尖散开，连日的焦躁竟消散了大半。他放下茶盏，终于开口：“知画，此次找你，是有件大事想与你商量——关于紫薇的身世。”
知画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却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轻声问：“你是说，紫薇格格……其实是皇上的亲生女儿？”
尔康一愣：“你怎么知道？”
“去年你去海宁时，虽没明说，却提过紫薇格格与皇上眉眼相似，还说她手里有一件‘重要的信物’。”知画缓缓道，“我虽在江南，却也听说过当年夏雨荷姑娘的故事，再联想你说的话，便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真的如此。”
她的冷静让尔康松了口气，他从怀中取出那封皇上的亲笔信，递给知画：“这便是证据。我己呈给皇上看过，皇上虽未立刻认亲，却也没有否认。只是令妃在一旁煽风点火，说紫薇是‘冒认皇亲’，还暗指我是‘勾结外人，图谋不轨’，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知画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指尖轻轻拂过信上的字迹，沉思片刻后说：“令妃此举，看似针对紫薇，实则是怕紫薇认亲后，分走皇上的关注，甚至威胁到十二阿哥的地位。她如今在宫中势力不小，硬拼肯定不行，得用‘柔’的法子。”
“柔的法子？”尔康追问。
“皇上对夏雨荷姑娘，始终是有愧疚的。”知画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你不妨从这‘愧疚’入手。不必急着让皇上认亲，先让他多接触紫薇——比如请紫薇入宫，给太后请安，或是让她在御花园为皇上弹奏一曲夏雨荷姑娘生前喜欢的曲子。皇上见了紫薇，想起当年的往事，愧疚之心便会更重，届时再提认亲之事，便会顺利许多。”
尔康眼前一亮，他之前只想着如何用证据说服皇上，却忘了皇上最重的是“情”。紫薇的眉眼、紫薇的琴艺，都是最能触动皇上的东西。
“还有，令妃说你‘勾结外人’，你便要让她找不到把柄。”知画继续道，“接下来几日，你照常上朝，处理公务时多向皇上请示，态度谦逊些，让皇上觉得你一心为公，没有私心。至于紫薇那边，让她暂时不要主动提及身世，安安静静待在淑芳斋，与小燕子作伴即可——过犹不及，太过急切反而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她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尔康听得心服口服。他看着知画，忍不住说：“知画，每次遇到难题，只要听你一说，我便觉得豁然开朗。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知画脸颊微微泛红，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得清楚些罢了。尔康哥哥，你本就聪慧，只是关心则乱。”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你要记着——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保护自己。令妃心思歹毒，若见你迟迟不肯退让，说不定会用更卑劣的手段。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凡事留个心眼。”
尔康心中一暖，知画不仅为他出谋划策，还处处关心他的安危。他想起从前在京城时，两人一同在书院读书，她也是这样，总会在他埋头苦读时，悄悄递上一杯热茶；在他因考试失利而沮丧时，轻声安慰他“下次努力便好”。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温柔与聪慧，从未改变。
“我知道了，谢谢你，知画。”他认真地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等紫薇的事情解决了，我……”
他话未说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禀报：“小姐，学士府到了。”
知画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掀开马车帘，说：“那你快回去吧，记得我跟你说的话。若有什么新的情况，随时差人告诉我。”
尔康点点头，却没有立刻下车。他看着知画，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他只说了一句：“你也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知画“嗯”了一声，看着他下了马车，首到马车走远，才收回目光。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那是方才递给尔康的，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她轻轻攥紧帕子，脸颊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
尔康站在学士府门前，望着知画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指尖还残留着她递茶时的微凉触感。他想起她方才的叮嘱，想起她眼中的关切，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等这件事结束后，他一定要向皇上请旨，求娶知画。他要让她成为他的妻子，让他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护这份温柔与聪慧。
他转身走进府中，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书房里，他将知画的建议一一写在纸上，又结合自己的想法，完善了后续的计划。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纸上，也洒在他的脸上，映出几分笃定的笑意。
他知道，前路或许依旧艰难，但有知画在，他便有了底气。而这份在困境中滋生的情愫，也像暗夜里的星光，悄悄照亮了他的心，让他在纷繁复杂的朝堂与宫闱中，找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温暖与坚定。
夜色渐深，学士府的灯火却依旧明亮。尔康坐在书桌前，一遍遍修改着计划，偶尔停下来，想起知画温柔的笑容，便会忍不住嘴角上扬。他知道，这不仅是为了紫薇的身世，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与知画的未来，他必须全力以赴，扫清所有障碍，让这份情谊，能在阳光下，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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