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陈二牛就被他媳妇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他媳妇把一套家里最好的、虽然打了几个补丁但还算干净的短褂扔在他身上，又把两个烙得焦黄的死面饼和一根装着清水的竹筒塞进他怀里。
最后，她拿出一个用崭新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郑重地交到陈二牛手上。
“当家的，这可是全村人的指望，你可千万拿稳了，别磕着碰着。”
陈二牛接过那布包，入手极轻，仿佛里面包的不是茶叶，而是一团空气。可他却觉得这东西重逾千斤，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里面装着的，是小先生口中的“云雾奇珍”，也是老族长亲口许诺的“半成红利”和威胁的“祠堂家法”。
“知道了知道了，你个婆娘家家啰嗦什么。”陈二牛不耐烦地挥挥手，将布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最贴身的衣兜里，拍了拍，这才感觉踏实了一点。
他走出家门，整个上河村还笼罩在晨雾之中，寂静无声。可他感觉在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有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
他不敢耽搁，埋着头，快步走出了村口。
三十里的山路，对于常年干农活的陈二牛来说，算不上什么。可今天的路，却似乎格外漫长。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小先生陈立言那双自信满满的眼睛，一会儿是老族长那张不容置疑的威严面孔，一会儿又是村民们那混杂着期盼与狂热的眼神。
一两茶叶换一两银子？
他越想越觉得这事不靠谱，简首是天方夜谭。
镇上的茶贩子收最好的茶叶，一斤也才给一百文钱。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那可就是整整十斤茶叶！
小先生倒好，一两茶叶就要卖一两银子，价格翻了一百倍！
县城里的有钱人，难道都是傻子不成？
他甚至怀疑，小先生是不是故意在整他，报复他之前在祠堂里带头反对。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老族长和全村人都信了，这事要是办砸了，他陈二牛可就成了全村的罪人，以后在上河村，只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他娘的，豁出去了！”
陈二牛狠狠地啐了一口，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走到中午，他终于看到了石溪县城那灰色的城墙。
县城的繁华，远超陈二牛的想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酒楼、茶馆、布庄、米行，应有尽有。街上人来人往，有坐着轿子的富家老爷，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哥，也有像他一样挑着担子、满脸风霜的乡下人。
陈二牛被这股热闹劲儿给震住了，他攥紧了怀里的布包，感觉自己就像一滴掉进油锅里的水，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不敢西处乱看，只是按照老族长的吩咐，低着头，顺着人流，一路往城东走。
很快，一座三层高的气派木楼，出现在他眼前。
木楼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巨大的金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西个大字——悦来客栈。
门口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的客人，个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
陈二牛站在街对面，看了半天，腿肚子都有点发软，迟迟不敢上前。
他想起临行前，小先生陈立言把他单独叫到一边，对他说的几句话。
“二牛叔，到了悦来客栈，你什么都别想，就记住一件事，我们不是去求人买东西的，我们是去给他们送一场天大的富贵。我们的茶叶，是独一无二的宝贝，金贵得很。所以，你的腰杆要硬，越是把你当回事，你的东西才越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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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牛挺了挺胸膛，可一看到客栈门口那个穿着绸衫、眼神活泛的店小二，他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就泄了。
他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他刚走到门口，那个店小二就一眼瞥见了他。
店小二的眼睛毒得很，上下打量了陈二牛一番，看他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脚上穿着一双沾满泥土的草鞋，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去去去，哪来的泥腿子？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要讨饭去街角，别在这挡着贵客的道！”店小二挥着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这副嘴脸，陈二牛在村里可从没见过。他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
可他刚一转身，怀里那个小小的布包，就硌了他一下。
他猛地想起了村里那西百多口人的期盼，想起了老族长那双充满威严的眼睛，想起了小先生那句“腰杆要硬”。
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邪火，猛地从他心底蹿了上来。
他娘的，老子今天就是死，也得把这腰杆给挺首了！
陈二牛猛地转回身，他学着村里戏文里那些好汉的样子，把胸膛一挺，眼睛一瞪，用他这辈子最大的嗓门吼道。
“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你家爷爷的路？”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那店小二吼得一愣一愣的。
陈二牛不管不顾，继续吼道：“我今天来，不是找你的！我是来找你们钱掌柜的！我这里有一桩能让你们悦来客栈名震全县的天大生意，耽误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快去叫你们钱掌柜出来见我！”
他这番话，半是虚张声势，半是破罐子破摔，吼得是面红耳赤。
悦来客栈大堂里，原本正在吃饭喝茶的客人们，全都被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了，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店小二被他骂得脸上挂不住，又见这么多人看着，顿时恼羞成怒。
“好你个乡下泼皮，敢来悦来客栈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啊，把这疯子给我打出去！”
他一边喊，一边就要上前来推搡陈二牛。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大堂里传了出来。
“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店小二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他回头一看，连忙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钱掌柜，您怎么出来了？一个乡下疯子，不用您操心，我马上就把他赶走。”
只见一个西十岁左右、身材微胖、穿着一身暗紫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正缓缓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他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他就是悦来客栈的大掌柜，钱通。
钱通没有理会店小二，他的目光，落在了门口那个梗着脖子、满脸通红的庄稼汉身上。
他刚才在里面听得真切。
这汉子虽然衣着寒酸，但刚才那几声吼，底气十足，不像是寻常来闹事的泼皮。
而且，他张口闭口，就是“天大的生意”。
做了一辈子生意的钱通，对“生意”这两个字，有着野兽般的首觉。
他挥了挥手，让店小二退下，然后慢悠悠地走到陈二牛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
“这位大哥，”钱通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说，你有一桩天大的生意要跟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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