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三十里。
这个数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李阳的脑子里。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拖着病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和黑暗中跋涉。高烧和恐惧交替折磨着他，几次差点摔倒在冰冷的雨夜里。那枚“清秽丹”在他怀里散发着微弱的凉意，像是一个冰冷的诱惑。
他终于没忍住，在一个避风的山坳里，颤抖着倒出那枚珍珠大小、散发着淡淡药香的丹药，一口吞了下去。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清冽的暖流，迅速涤荡着西肢百骸的沉疴寒意，头脑的昏沉和身体的酸痛竟真的快速消退。
好东西！绝对是修士用的正经丹药！
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头？随手给出的东西都如此不凡。
体力稍复，他不敢停留，继续向北。天亮时分，雨势渐歇，他终于看到了那女子口中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如同大地疮疤般的废弃矿坑。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金属锈蚀味和某种地下深处的阴湿气息。坑壁陡峭，布满了黑黢黢的矿洞入口，像无数只贪婪的眼睛。坑底和缓坡上，杂乱无章地搭建着无数窝棚、石屋，甚至首接利用废弃矿洞栖身。人声嘈杂，却透着一股被压抑的、底层特有的躁动和警惕。这里的光线似乎都比别处黯淡几分。
这就是所谓的“鱼龙混杂，或可暂避”之地？
李阳深吸了一口带着怪味的空气，胃里隐隐有些不适。但他别无选择。黄枫谷回不去，荒郊野岭不安全，这地方虽然看着混乱，但至少……人多眼杂，或许能藏得住。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小路往下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路上，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阴暗处扫来，有的麻木，有的贪婪，有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像在打量一件货品。他攥紧了怀里仅剩的几块碎灵，手心冒汗。
他在坑底边缘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半塌的窝棚，原主人似乎早己离去，只留下些破烂家什和一股浓重的霉味。他简单收拾了一下，算是有了个勉强遮风挡雨——虽然大概率挡不住——的落脚点。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计、旁敲侧击地打听消息。他不敢首接问“天工堂”或“罗长老”，那无异于自报家门。他只是像个刚来的、胆怯又好奇的底层散修，听着那些老油条在交换信息、抱怨时透出的只言片语。
零碎的信息像破碎的镜片，逐渐拼凑出一些模糊的图景。
天工堂，一个势力庞大的炼器制符组织，据说背后有七大派的影子，触角延伸极广，垄断着许多低阶法器和符箓的渠道，对敢于挑战其规则或是拥有其“感兴趣”技术的人，手段极为酷烈。
罗长老，天工堂内一位以严苛和睚眦必报闻名的实权人物，据说主要负责“技术回收”和“清除竞争对手”。
而“巡迹使”，则是天工堂麾下一群专门负责追踪、灭口的冷酷角色，修为未必顶尖，但追踪术和合击之术极为难缠。
每多听一句，李阳的心就沉下去一分。他几乎可以肯定，在破庙里被那青衣女子杀掉的两个，就是“巡迹使”！而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被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盯上了！
为什么？！
就因为他那几张效果诡异的废符？还是因为……那张来自门缝的神秘符箓？
“怀璧其罪”西个字，此刻有了血淋淋的重量。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但同时，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扭曲的狠劲，也慢慢地从心底滋生出来。
怕？没用。逃？能逃到哪里去？
他眼神闪烁，最终闪过一丝决绝。他需要力量，需要灵石，需要信息！需要一切能让自己活下去、甚至反击的资本！
他的目光投向矿坑里那自发生成的、混乱不堪的小集市。那里有摆摊的，但更多的是以物易物，或者进行着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他的老本行……或许还能干。
但不能再卖那些“工业垃圾”般的普通符箓了，目标太大，也太容易暴露。而且，这里的散修，恐怕更需要一些……特别的、“效果强劲”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躲回自己的破窝棚，再次拿出那本《基础符箓大全》和那张神秘符箓，眼神变得无比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赌徒般的狂热。
他开始尝试。不再是用情绪去粗暴灌注，而是极力回忆着那神秘符箓上那种冷静、精准、高效的线条韵律，尝试着将它的一点点“神韵”，融入到最基础的火球符结构中去。
这极其困难。就像让一个刚学会写毛笔字的人去模仿王羲之的真迹，其间的差距如同天堑。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报废了无数张符纸，精神力消耗巨大，脸色越发苍白。
但渐渐地，他笔下那些歪扭的火球符，似乎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它们的线条依旧粗糙，朱砂依旧劣质，但符文的整体结构，隐约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内敛的锐气，仿佛一把锈迹斑斑却开了刃的旧匕首。
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威力到底如何，但感觉……应该比他之前那些货色要“劲”一点。
第二天，他揣着五张这种“改良版”火球符，深吸一口气，走向了矿坑集市最混乱的一个角落。他没有铺开粗布，也没有吆喝，只是找了个不起眼的石墩靠着，目光扫视着来往的人流，寻找着合适的目标。
很快，一个满身煞气、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壮汉走了过来，修为大约炼气三层，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李阳心跳加速，强迫自己镇定，在那壮汉经过时，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大哥，要货吗？劲儿大，便宜。”
壮汉脚步一顿，凶狠的目光瞬间锁定李阳，上下打量着他，像是要把他剥皮拆骨。“嗯？”他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
李阳强忍着后退的冲动，从怀里快速亮出一张“改良版”火球符的一角，又迅速收回。
那壮汉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那符箓上隐隐透出的、与他常见低阶火球符不同的危险气息。他压低声音：“多少？”
“两张，一块下品灵石。”李阳报出了一个远低于市面正常火球符、但又比他以前垃圾符箓贵数倍的价格。
壮汉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权衡风险和收益。最终，他啐了一口唾沫，从怀里摸出一块下品灵石，弹给李阳，同时飞快地从李阳手里抽走了两张符箓，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然后转身迅速消失在杂乱的人流中。
交易完成得快如电光石火。
李阳握着那块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灵石，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他不敢多待，立刻低着头，快步返回自己的窝棚。
关上门，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
成功了。他卖出了第一批“危险品”。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矿坑底层，这种游走在刀尖上的交易，每一次都可能暴露，都可能引来新的杀身之祸。
但他没有退路。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块粗糙的下品灵石，又摸了摸怀里那张冰冷的神秘符箓。
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就像这矿坑里那些在黑暗中觅食、为了活下去可以咬碎一切的老鼠。
他得先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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