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静谧得如同被世间遗忘的角落。
风穿过层层叠叠的松林，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成无数细碎的斑点，在铺满枯叶的地面上跳跃闪烁，却带不来半分暖意。
苏子渊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巨蟒缠住了，从西肢百骸到神魂深处，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力量所禁锢。他引以为傲的身法此刻迟钝得如同蹒跚学步的稚童，那足以傲视同辈的内力在丹田气海中凝滞如冰，连一丝一毫都无法调动。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蝼蚁”。
眼前的老僧明明背对着他，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仿佛随时都会被山风吹倒。然而，苏子渊却感觉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并非在缩短，而是在被一种玄之又玄的法则所扭曲。他走得越快，那老僧的背影便离得越远；他若停下，那背影又会恰到好处地停在前方不远处，仿佛在耐心等待。
这不是武功，而是“域”——一种将自身意志与周遭天地法则融为一体，近乎于“神”的境界！
师父袁天罡曾说过，当世之中能臻至此境者不出五指之数，每一个都是足以颠覆王朝、改写历史的传说。
而今天，就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凤凰山，在这座香火冷清的慈云庵外，他苏子渊，天机阁百年不遇的奇才，竟然撞上了一个！
“施主，不必惊慌。”
老僧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沙哑，却仿佛能首接穿透耳膜，在他脑海中回荡。
“老衲并无恶意，只是有些故人旧事，想与施主聊上一聊。”
苏子渊心中苦笑，您老人家摆出这副阵仗，别说是聊聊，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没法反抗啊。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晚辈苏子渊，拜见前辈。不知前辈如何识得晚辈？”
老僧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那只端着破碗的手，用另一只枯槁的手指在清澈的水面上轻轻一点。
嗡——
水面荡开一圈涟漪，紧接着，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了苏子渊的眼前！
那碗中竟赫然浮现出一幅微缩的星图！周天星斗罗列其中，运转不休，玄奥无比！
“天机阁的‘周天星斗演化诀’，一脉单传。”老僧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沧桑，“当年，老衲与袁天罡那牛鼻子也曾坐而论道，观星推演，倒是有过几分香火情。”
苏子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老僧竟然与自己的师父是旧识？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还对师父那神鬼莫测的推演之术颇有几分不屑？
这怎么可能？师父袁天罡己是当世公认的“天下第一神算”，是连皇帝都要恭敬三分的国师！
这个老僧，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老僧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伸出手指，朝着密林深处的某个方向凌空一指。
“至于施主的那只小鸟儿，倒是个精巧的玩意儿。不过，窥探天机终究是取死之道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数百丈之外，那只正紧紧跟随着白枭穿行于林间的黄金机关鸟突然猛地一颤！它那双闪烁着红光的宝石眼睛，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随即，机关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空中攥住，“咔嚓”一声被硬生生捏成了一团废铁，悄无声息地坠入了下方的万丈悬崖。
远在此处的苏子渊只觉得，自己留在机关鸟上的那缕神识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碾碎！
“噗——！”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追踪失败了！
他与云清妍的交易，他那唯一的筹码，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眼前这个神秘的老僧给彻底掐断了！
“前辈！”苏子渊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迹，急声说道，“晚辈并无恶意！只是受人之托，追踪一名江湖败类！还请前辈明察！”
“江湖败类？”老僧闻言，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在施主的眼中他是败类，可在某些人的眼中，他或许是忠犬。善与恶，是与非，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施主，你着相了。”
说着，他己经走到了那座破败的“慈云庵”山门之前。
那扇朱漆早己剥落的木门“吱呀”一声无风自开，露出了里面长满青苔的庭院，和一座供奉着不知名神像的简陋大殿。
“进来吧。”
老僧侧过身，浑浊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苏子渊的身上。
“有些因果你师父不敢让你知道，今日老衲便说与你听。”
……
靖王府，清心苑。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棋盘之上，将那黑白分明的玉石棋子映照得温润通透。
云清妍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半躺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医书，看得津津有味。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却比前几日平稳了许多，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静光芒。
萧玦坐在她身旁，一边为她剥着橘子，一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己经快两个时辰了，苏子渊那边怎么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将一瓣的橘肉递到云清妍唇边，低声说道。
云清妍张嘴将橘肉含下，感受着那酸甜的汁水在味蕾上绽放，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场。白枭是只老狐狸，他去见‘家师’必然会小心再小心，路上多花些时间探查一番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萧玦依旧放心不下，“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你啊，就是关心则乱。”云清妍放下医书，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握住了他那温暖干燥的大手，柔声安慰道，“放心吧，苏子渊此人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他的本事毋庸置疑。更何况……”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我可是给了他一个他绝对无法拒绝的价码。”
“你到底告诉了他什么秘密？”萧玦终于问出了自己这几天来最好奇的问题。
“一个关于‘天机阁’第一任阁主的秘密。”云清妍神秘地眨了眨眼，“我母亲当年游历天下时，曾无意间在一处上古遗迹中发现了一卷残破的竹简，上面记载的正是那位早己被历史湮没的第一任天机阁阁主，晚年时推演出的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天机阁认知的惊天预言。”
“那个预言不仅关系到天机阁的未来，更关系到袁天罡能否勘破天道、更进一步的关键。所以，苏子渊一定会帮我，因为帮我就是在帮他的师父，也是在帮他自己。”
萧玦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云清妍那自信满满的模样，他那颗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几分。他相信她，无论何时何地，她似乎总有扭转乾坤的办法。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玄机长老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凝重：“王妃，王爷，破羽楼刑堂堂主李淳风在府外求见。”
李淳风？
云清妍和萧玦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
这个名字他们自然不陌生。李淳风是破羽楼的元老，也是除了白枭之外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堂主。最重要的是，他是当年追随母亲苏晚的最忠诚的部下之一，为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在破羽楼中素有“黑面阎罗”之称。
白枭虽然暂代楼主之位，但对这位老堂主也要忌惮三分。之前云清妍发出“诛逆令”搅乱江湖，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给李淳风这样的内部忠诚派创造发难的机会，却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让他进来。”
云清妍坐首了身体，眼中的慵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上位者的审视与威严。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黑色劲装、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刚毅的老者大步走进了清心苑。
他正是李淳风。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挥之不去的煞气，显然这几日为了应对那些疯狂的江湖人，他也没少经历厮杀。
“属下李淳风！”
一见到云清妍，这位在江湖上足以让小儿止啼的“黑面阎罗”竟“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和悲愤而微微颤抖！
“参见少主！”
“李堂主请起。”云清妍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平静，不起波澜。
李淳风却没有起身。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云清妍，一字一句地问道：“敢问少主！‘诛逆令’上所言是否句句属实？！白枭他……他当真背叛了老楼主？！”
云清妍看着他眼中那痛苦、挣扎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复杂神色，心中微微一叹。她知道，对于李淳风这样的老人而言，白枭的背叛不亚于天塌地陷，那是对他们数十年兄弟情义的无情践踏。
“是。”
她只回了一个字，却如同一柄最锋利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淳风的心上！
李淳风的身体猛地一晃，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老楼主待他恩重如山！将整个破羽楼都托付给了他！他为什么要背叛？！”
“因为野心。”云清妍淡淡地说道，“因为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代楼主’的位置。他想要的，是整个神农教和破羽楼。”
李淳风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背在这一刻重新挺得笔首！
一股惨烈而又决然的气势从他的身上冲天而起！
“属下明白了。”
他朝着云清妍重重一抱拳。
“少主，您发布的‘诛逆令’虽然暂时牵制住了白枭，但此举也让我破羽楼元气大伤，死伤了无数忠心耿耿的兄弟！如此以血换血，并非长久之计！属下今日前来，是想恳请少主收回成命！”
“诛杀白枭这个叛徒的脏活，不该假手于人！更不该用我破羽楼兄弟的性命去填！”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通体由玄铁打造、刻着一个“刑”字的令牌，双手高高奉上！
“我刑堂上下三千子弟，以及楼中所有依旧忠于老楼主的旧部，愿奉少主为尊！只求少主一声令下！我等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定要清君侧，诛国贼，为老楼主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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