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的城门楼子下，年羹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袍，却偏偏罩了件皇上早年钦赐的明黄马褂，斜倚在门柱上，手里把玩着腰间的玉牌。
往来百姓见了那刺眼的明黄，都吓得绕道走，守城官兵缩着脖子不敢吭声——谁都知道这位大将军是皇上亲贬来“戍守”城门的，可这一身黄马褂穿在城门官身上，分明是在打皇上的脸。
消息传到养心殿时，皇上正对着年羹尧贪污军饷的账册出神，指节在“贪墨三成军粮”的字样上反复。苏培盛垂首禀报道：“陛下，年将军这几日除了看城门，前几日倒也很老实，可今日穿上了您钦赐的黄马褂。且每日午时都会去城根下的‘悦来茶馆’坐半个时辰，昨儿暗卫瞧见，十三阿哥的贴身小厮悄悄给了他一个锦盒。”
皇上猛地将账册拍在御案上，墨汁溅出染黑了半页纸。他早己知晓年羹尧豢养私兵的密报，只是念及西北战事未稳才暂未动手，如今贬他去看城门本是敲山震虎，没料到此人竟还敢私通宗亲！“继续查！查清楚他们每日见面对谈何事，锦盒里装的是什么！”皇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另外，让人盯着十三阿哥府，往来信件、访客，一丝一毫都不能漏！”
苏培盛不敢过多过问，立马退了下去，皇上喝口茶水，终究还是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十三弟竟然不死心，还是对自己得皇位有所图谋吗，想到此处，他将手中的茶盏一把掀翻在地上，茶盏碎裂声响在空荡的大殿中，近来收拾得小宫女头都没敢抬，便匆匆离开。
当夜，碎玉轩的烛火亮到了亥时。皇上屏退左右，只留莞贵人侍立在侧，他看着莞贵人隆起的小腹，语气难得带了几分柔和：“年羹尧与十三阿哥勾结，私藏军备、贪墨军饷，恐生谋逆之心啊，朕己决意动手清剿。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十三阿哥在宗亲中颇有声望，恐有乱局，你腹中龙裔万万不能有失。”
莞贵人指尖轻抚小腹，眸色清亮：“想不到年将军如此执迷不悟，陛下敲打他让他去看看城门就与十三阿哥生出谋逆之心了，陛下是想让臣妾暂避？”
“是，”皇上颔首，“蓬莱洲远离京城，有水师驻守，只有一艘小船能到达，最是安全。只是需演一场戏，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获罪被贬，才能掩人耳目。”他顿了顿，说出早己筹谋好的计策，“三日后九州清晏设宴，你故意寻衅，挑颂芝的错处——她如今是答应，你折辱她，便是打年家的脸，朕再顺势贬你去蓬莱洲，无人会疑。”
莞贵人心中一暖，屈膝谢恩：“臣妾谢陛下周全，全凭陛下安排。只是颂芝虽为年家眼线，却也无辜，臣妾下手会有分寸，不致伤她性命。”皇上扶起她，指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素来聪慧，朕信你。待清剿之事了结，朕亲自接你回宫。”
“对了，到时候东西带全一些，这一战没那么轻松，若是有什么缺的，到时候苏培盛会常常去探望你，你可以和他说。”
莞贵人笑笑，没有言语，只是将头靠在陛下怀里，心中也有些担忧，良久后才说道：“西郎，臣妾有些担忧，此次你务必保护好自己，臣妾也会日日夜夜为君祝祷，保佑西郎平平安安。”
皇上握住莞贵人的手，二人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幸福时刻。
三日后的九州清晏，琼楼玉宇间摆满了宴席，嫔妃宗亲按位份列坐。颂芝穿着答应的粉色宫装，正躬身为御座旁的华贵妃布菜，回座位时，余光却不自觉扫向主位的皇上，手劲稍失，银箸不慎碰倒了旁边莞贵人的茶盏。青瓷盏落地，半盏冷茶溅湿了莞贵人的月白裙裾，茶香混着水渍在华贵的衣料上晕开一片。
颂芝吓得魂飞魄散，膝头一软便跪了下去，声音发颤：“臣妾……臣妾该死！求莞贵人恕罪！”华贵妃脸色一沉，刚要开口解围，却见莞贵人缓缓起身，指尖捻着裙角的湿痕，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愠怒：“本宫的茶盏摆在案角，你布菜怎会偏到这般地步？莫不是觉得本宫怀着身孕，便好欺辱？还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眼里就没了宫规尊卑？”
这话既点了颂芝的失仪，又暗指年家余威，在场宗亲嫔妃都听出了弦外之音。淑贵妃假装出来劝和几句：“莞贵人，芝答应不是有心的，想必……是无心之失。”
皇上搁下酒杯，语气沉了几分：“莞贵人，不过是失手碰倒茶盏，何必动气？”
莞贵人却转向皇上，屈膝行了半礼，眼神里带着几分委屈的倔强：“陛下这话差矣！宫规便是规矩，今日她敢碰倒本宫的茶盏，明日便敢轻慢宗亲！若不严惩，往后宫里的规矩还如何约束？”
华贵妃笑着看向皇上，眼里带着些许必胜的喜悦道：“莞贵人代替皇后娘娘越俎代庖了，如此放肆，皇上还不管吗？”
皇上拍案而起，龙颜大怒：“她不过是个答应，你竟当着嫔妃们的面羞辱，是否嫉妒心太过，眼里还有朕的规矩吗？”
莞贵人也跪了下来，却抬着头首视皇上，语气带着几分倔强：“陛下！颂芝仗着年家余威，在宫中横行，臣妾今日便是要替陛下教训她！”“好一个‘替朕教训’！”皇上冷笑一声，“看来你是恃宠而骄，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即日起，莞贵人贬去蓬莱洲静思己过，无旨不得回京！”
“陛下！”惠贵人猛地起身，跪在莞贵人身边求情，“莞贵人怀龙裔，蓬莱洲偏远苦寒，恐伤了胎儿啊！求陛下开恩！”安答应也跟着跪下，声音怯生生的：“陛下，莞贵人姐姐许是一时糊涂，求您饶了她这一次吧。”
纯元皇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得没头没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求情，毕竟此事恐怕和年家有关，只是今日他们二人这一出，还没和自己商议，看向莞贵人，她却轻微摇摇头，示意不要，那想必是做戏了，纯元皇后放下心来。
宴席散后，淑贵妃借着“商议后宫用度”的由头，将安答应召到景仁宫偏殿。彼时安答应正因多日未得圣心愁眉不展，连月例都被内务府克扣了三成，见淑贵妃召见，忙恭顺地跪地行礼。
淑贵妃斜倚在软榻上，把玩着一枚玉坠，慢悠悠开口：“你近来在宫中的处境，本宫瞧在眼里。莞贵人被贬蓬莱洲，虽是获罪，却怀着重胎，皇上心里终究是记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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