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仙童传报有客上门——璟舜仙君登门造访。她收起薄云剑，敛起精神，前往会客厅。璟舜在厅中负手等待，一袭白衣身周雾丝缭绕，即使到了凡间也看着飘飘欲仙。
简单问候之后，天绻先表达了谢意，对他及他的弟子裴云桨危机时刻出手相助表示感激。璟舜却没有按惯例客气一番，而是冷面无应，甚至在听到“裴云桨”三字时眉头还皱了一下。
天绻倒习惯他的怪脾气了，遭遇冷场也不在意。心中清楚璟舜不会无故登门，摒退了左右，问道：“仙君有什么事吗？”
璟舜没有废话，单刀直入：“有两件事，我暂不会告诉他人，你需得知道。第一件事，那天我从天牢里把离枭带到即翼泽救你，我虽不能穿过结界进到水中，以我目力却看清了他入水之后的作为。当时有数十枚蜃魇绕着你打转，离枭举手之间，将所有蜃魇吸入他身体之中。”
天绻一惊，低声问：“不是打散，是吸入？”
璟舜：“我确信没有看错。那时你情况危急，如果一一打散要耗费许多时间，况且你的神志正沉在蜃魇中，强行打散十分危险，或会损伤你的神智。再加下离枭已经承认自己是蜃妖，他明知道我在上面看着也没有刻意避讳，吸收蜃魇的手法与蜃妖极其相似。”
天绻嗓子一时干哑，说不出话来。
“第二件事，”璟舜面无表情接着道，“我要告诉你，裴云桨出示的证据是假造的。”
天绻惊道：“什么？”
“我家中收藏的蜃魄残片早就被我销毁了，裴云桨为了帮你捞人又拿不到实证，就耍了个障眼法术。”
“他……他怎么敢……这要是暴露了可是大罪啊！”
“我问过他了，他说你救过他妹妹，于他们家有恩，所以才出此下策。”说到这里，璟舜眼中闪了一闪，有关裴云桨和蜃魄残片的疑点浮上心头，却没有说出来。
天绻十分感激，又十分不安，过了一会才记起什么，抬头看着璟舜：“那你呢？你明知他造假为何不阻止他？”
璟舜低眼，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目光：“我若揭穿了他岂不是要立刻被投入天牢？”
天绻心中总是狐疑。璟舜一向杀伐决断干脆利落，何曾有过因护短而枉法的先例？璟舜没容她多想，接着道：“总之，你要知道这份证据不可靠，离枭这次虽脱罪，却未必清白。你与离枭朝夕相处，如果他有什么不对，最先能发现的应该是你。”
这话若是一刻钟之前听到，天绻必会蹦起来跟他争辩，但是现在有了小肆嗅到的那缕可疑血气，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璟舜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犹疑。压低声音道：“天绻，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她抬眼看着他，满是担忧迟疑。璟舜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如果想逮着点把柄就告发，我会一再将疑点隐瞒不报？到目前为止，我信他的成份大于疑他，所以才会来这里跟你商量。你我都经历过蜃地之战，我们都一样迫切希望证明他是否是蜃妖，不是吗？”
她看着他道：“我又不是不了解你。对于蜃妖你眼里何曾揉过沙子，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
他鄙视她一眼，徐徐吐出一句：“你了解个鬼。”
天绻：“……”大帅终于又开始骂她了，好亲切。
璟舜仰天长叹一声：“你先说。你说完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会知道我眼里何止揉过沙子，一座山都揉进去了。”
天绻觉得他今日说话尤其云里雾里，可是一言一行莫名有种让人稳住心神的力量。她咬咬牙，索性说了出来：“我家的狗，在薄云剑上嗅出一味至少十年前残留的血气，与这次离枭心口渗出的血气气息一致。”
原以为这话说出来石破天惊，没想到璟舜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
天绻诧异了：“你知道什么？”
璟舜却瞥她一眼，话题转得猝不及防：“你今日吃过药了吗？”
她莫名其妙：“吃过了。怎么了？”
璟舜淡淡道：“有些话我怕你知道了担不住，再犯病了可是麻烦。说之前你最好让人熬一份药备着。”
天绻头顶火星已经冒出来：“你到底要说什么，再不说我可要动手了。”卷了一下袖子，看似秀气的手腕上青筋已经爆起来。
璟舜心中莫名一暖，感觉十分亲切。两人很久没有这么和谐的对话了呢，怀念。
他抿了一口茶，总算是悠悠开口：“十年前你在战场上以薄云剑手刃的蜃君，就是邵未离。”
如有闷雷滚过，天绻后知后觉地想：聊之前是该让人备一份药。
天绻躲在自己的荷妟筑里连灌几份安神续气的药汤，撑得直打嗝，好歹把听到璟舜一番话时震得险些散作碎片的魂魄聚了起来。耳边嗡嗡耳鸣声总算是消减下去，却听外面传来些喧闹动静。出门一看，是璟舜正在指挥她家几名仙童往客房里搬东西。
她走上前去诧异地问：“你还没走？”
璟舜莫名其妙瞅她一眼：“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在此小住几天。”
她眨眨眼，不记得他说过这句话。也是，在听他揭开一段惊世骇俗的过往隐秘之事后她就心神一片混沌，什么都听不见了。可是……她凑上前小声问：“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你不必这么明晃晃地住在这里……事情若有万一，你会被牵连的。”
“这哪是牵连？”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我十年前做了那件错事，早就把自己栽进去了。”
璟舜施施然走向客房：“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了。”
天绻站在原地伫立良久，心中翻涌起些感动。她知道，虽然苍朔大地风和日丽看似太平，却已隐隐蕴藏危机，而璟舜又与她站在了同一站线上共进退。
她转身走向栖翼园。事已至此需坦诚相对，不能有一丝逃避或隐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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