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绻的话如给困境中的离枭指出一条明路,他顿觉灵台清明,任身体中压抑的黑气喷薄而出,沿着经脉遍布各处,从手腕直到薄云剑梢,翻起一层黑色火焰,带出的剑啸如关外凌厉的风,所过之处留下炽焦痕迹。
如此一来,裴云桨完全不是对手,几招过后,他身上被薄云剑割裂数道伤口。可是,那伤口处溢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淡绿的液体。
离枭见这情形也呆了一呆。再看裴云桨的瞳仁,亦是森绿一片。裴云桨倒退了几步,呵呵笑了两声,声音已不似他本人:“我绝不会如此败去……”
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隐隐的轰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半空里的青蛟不安地盘旋着,发出一声长啸。天绻在它背上朝着声音来处望去,看到一片浊浪翻滚,她脸色一变:“有大水来了!”
并没有暴雨,如何来的大水?远远望见大水尽头一抹碧绿,恍然明白那里就是春深涧。她心中猛地一沉。,刚刚风傒就是朝着那边去的。这又是裴云桨预留的一招。他必是事先把那山顶之湖的堤坝事先破开裂缝,只要风傒赶过去以一阵狂风撞击山体就能致期崩裂,因此放出了水幕洞上方大湖里的水,让水流沿春深涧奔腾而出,而七重楼所在的这片平展的桑树林,地势低,正于春深涧的下游。
裴云桨的目的是让这里变成汪泽,利于他这只在水中来去自如的“蜃妖”行动,进可攻,退可逸!
可是……春申涧里守着的那许多“信徒”们,岂不是遭遇了没顶之灾!
离枭显然同时也想到了此事。他冲着天绻喊了一声:“你带青蛟去救人,这里交给我!”
天绻看着他身上溢出的绿色物,突然明白他的企图比之前猜想的更可怕。
裴云桨在恨怒之下,整个人已经化作蜃妖,变作一团裹着人皮的蜃。他抢不去离枭的心魄,便换了一种战术:夺舍。
他要采用蜃妖最原始的手段,通过水夺离枭的舍,变成下一个蜃君!若让他得逞并顺水逃走,今日怕是苍朔大地第二场蜃战的开端!
与他一高一低对视着,天绻一时难以决择。是此时挣扎在水中的人命重要,还是苍朔面临的危机重要?
她或许应该选择后者,那样不仅有大义的旗号,还能救下她的离枭。
却听离枭朗声道:“你相信我。”
天绻注视着他,点了一下头,在蛟首上拍了一下,迎着大水奔来的方向而去,用力揩去眼中涌出的泪水,在水面上努力搜索。
哎,仙魄补齐,她会流泪了。
离枭既然承诺了,就一定有能力击败裴云桨。可是她也清楚,他那句“你相信我”仅限于此,并没有承诺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可是她没有选择,只能先奔向苍生。谁让她是土地婆呢,谁让她肩负着要佑护此方百姓的责任呢。
大水一瞬间就奔腾而来,离枭眸色一深,从发梢到薄云剑端冒着黑色火焰,迎向已几乎不形,却面带阴森笑意的裴云桨。
此时二人对于对方的意图都心知肚明。离枭想以凤魄的烈火之力烧化裴云桨与之同归于尽,裴云桨想夺离枭的舍化为蜃君。他们都背水一战,都自信能赢。就看谁能更胜一筹。
同时大水呼啸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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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枭身形下意识一滞,却也只是刹住前冲之势。如一团通红的球状闪电劈在地上,一头满身火焰的火麒麟落在二人之间。
离枭诧异地看着麒麟,试探地唤一声:“大双……还是小双?”
麒麟顾不上跟他聊天,发出咆哮一声,嘴里吐出一个火球击在蹄下,火焰迅速扩展开,离枭与裴云桨都陷在了这片火中。
离枭可是在九陷火窟中出世的,这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裴云桨却立刻被烧灼得站立不稳,急忙四顾看大水为何还不淹过来。他却只看到一圈水墙——水被火麒麟的神力逼得无法过来,正在绕道而流。而水墙之内,竟站了一圈身披青甲的士兵,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弓弩,箭簇蘸着火焰,齐齐瞄准着他。即使他想投身进水墙,也决计没办法穿过这层青甲劲弩之墙。
是神弩营!
战后,神弩营不是被解散了吗,怎么会……
当空传来低沉的一声:“孽徒。”
裴云桨举头看去,半空里另一头青鳞凛凛的麒麟背上,正是手持问月弓的璟舜仙君。数日前,鸿蒙天凌霄殿的摘星舟上,帝君将帅印交还了璟舜。那一夜,帝君对他说:“除了战场上被你们杀死的那个,还有另一个「蜃君」,你要把他找出来。收了你的帅印,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蜃害余孽,还需你来清扫。”
麒麟火中,裴云桨摇晃一下跪倒,半个身子已渐渐焦枯。不过,他此时已非人类,只要留一片残骸,就有期望如“沌”一般重新生长。他暗绿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对着璟舜嘶声喊道:“师尊待徒儿恩重如山,求您……原谅孽徒这一次。”
收剑观望的离枭听得大奇——这事,岂是求饶能解决的?不过他旋即就明白了,脱口而出:“雀舌香!”
原来,这句话就是裴云桨给璟舜下的“暗令”!璟舜中了雀舌香,只要听到这句话,就会放过裴云桨!
离枭不由自主又握紧了剑,紧张地抬头望去。不知那效力被茉莉花妖打了折扣的雀舌香,还能不能左右璟舜的意志?
璟舜面无表情地看着裴云桨,眼若寒潭,潭底又似涌动着看不清的情绪。他缓缓抬手,拉开问月弓,薄唇吐出四个字:“不可原谅。”
裴云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会这样……我之前明明试过的……”从前他在犯错之后,有意说出这句话来试探,璟舜明明听从了……
“那只是……我想原谅你罢了。”
箭离弦的时候,璟舜闭上了眼睛。
泛着金泽的利箭将裴云桨刺穿。他脸上神情忽然变得平和,用极小的声音念了一句:“师尊……徒儿对不住你。”倒在麒麟火中,身躯和绿色的血液嘶嘶响着化为乌有。
水墙迅速矮下,大水已过,只留下一圈焦黑。璟舜问:“天绻呢?”
离枭已拍着大翼急急起飞,根本顾不上回答。他胸前还有数道被裴云桨的剑割裂的伤口,血沥沥滴了一路,飞得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如一只疯鸟一般扑向春深涧。
天绻驭着青蛟,逆着洪水而去时,还以为是生离死别。一头是百姓性命,一头是离枭,她不敢去拎孰轻孰重,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再次失去邵未离的后果。只知道自己无可选择。
整个人似乎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将死的舒卷卷,一半是苍朔南境的土地神。不论舒卷卷如何痛苦,土地神总要不遗余力地救助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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