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这卷毛姑娘看上去如何可疑，“不要钱”三个字最打动人，香客们纷纷表示要一份。离枭将药和水在碗中调配好，天绻亲手端着倒进香客们的水袋葫芦里。
天黑收摊时，离枭小罐中的优昙花汁只减耗一指，“生意”并不是很好。两人耐心地每天到祠旁出摊，到第三日时，“生意”突然火了，来领药的乡民排起了长队。之前大家领回去的药水给病人服用了两天就大有好转，药效明显。一传十十传百，“头插红羽的离药师”美名远播，远近乡邻家里有病人的人们纷纷赶来求药。
天擦黑时离枭的小罐子已见了底，仍有十几名来的晚的人没领到药，失望而归。
透骨冷风卷来，离枭抬头看看铅色天空，忧虑道：“看天色明天可能要捂下大雪来，天冷会加剧病人症状，年高体弱的恐怕撑不过去，偏偏药又没了。”
想想优昙花林花落时那铺了一地的厚厚白花，天绻懊悔道：“当初从优昙花林回来时，你为何不提醒我多搂一筐回来。”
正在收摊的离枭看她一眼，满眼委屈。
她立刻记起来了。那时他是个不会说话的毛球，还刚刚被她修理得魂飞天外。他叼一嘴花不肯撒口样子已是尽力表达了此花的重要，然而她只当他任性，帮它拿一拿就觉得自己大发慈悲了……哎，她的错。
离枭轻轻开了口：“我连夜去花林里看看。”
她惊喜道：“那些败落的花朵估计都成泥了，莫非还能用？”
“花泥是不能用了，或许能找到别的伴生草药来用。”
天绻赶紧召来一朵云头：“此去优昙花林路途不近，我们不回半月宫了，直接去吧，但愿明天天黑前能赶回来。”拉着离枭就往云头上爬。
离枭拽住她，替她紧了紧披风领口：“你辛苦一天了，还是回去歇息，我自己去也快一些。”
她一怔：“你自己去？”
离枭退后几步，身形突然变为一头乌羽金瞳的巨枭，双翼展开足有二十丈，昂起头来威风凛凛，巨足踏地沙尘腾起，天绻要扬起头来才能望到它的脑袋。
离枭这一变身，不远处的土地祠传来吱吱两声尖叫。不用想，必是偷偷张望这边动静的两只地魅吓尿了。这得亏是天黑了，要让乡民看到也得吓坏。
若不是它头顶那一根赤羽，天绻都认不出是这是她家离枭了。她差点热泪盈眶。他上次化人之后没再在她面前现出原形，离枭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个乳毛未褪尽的崽崽，这才几个月啊就长成成鸟，还这么大一只，羽毛看上去根根坚硬耸立，一根柔柔软软的奶毛都没了。
还她可爱的毛球啊。
离枭低下巨大的头颅温柔地蹭了蹭天绻，发出低低的叫唤：“卷卷。”
天啊，听听这口嗓子粗砾的，跟搁西北关口被风沙磨过一百年似的。还她奶声奶气的毛球啊。
天绻腹诽归腹诽，却哪里敢流露出半点沮丧，捋了捋它的红毛违心地夸奖：“我们离枭长这么大了，你好棒棒。”
离枭倒退着挪开一段距离，总算是把恋恋不舍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大翼一扑腾空而起，带起一阵呼啸的飞沙走石，如一道黑色闪电投向上界与凡间相通的一片星旋之涡，直冲着上界天门而去。
天绻站在原地仰望着黑色的身影越变越小消失在星涡之中，嘴角一丝微笑久久不去。三日来她陪着离枭在此义诊，来求药者或贫穷或病弱，他都有十二分的耐心对待，除了发优昙花汁之外，有因别的病来的，他便仔细查看询问症状，有家属口述不详、病人行动不便的他便连夜上门确诊，与人说好过一天再来，回头就跟天绻兜里挖银子，差人去附近镇上药铺抓对症的药。分分明明是个仁心医者。她越发坚信，不论他拥有如何强大的天生力量、有如何诡谲难言的过去，这份单纯干净的善意是伪装不出来的。
她微笑着轻声自言自语：“等他回来，就给他打上家印吧。”
话一出口，突地一僵，低呼出声：“家印……家印！糟了！”
上界诸多灵兽仙禽，养在仙家的有家印，服役仙衙的有衙印，暂时无主的归灵兽司管，也都有灵兽司打的印，种种皆是它们在上界走动的身份证明。离枭虽出身灵兽司，但被她从灵兽司领走时还是颗蛋，打不上印；出壳后抱回神兽司一次企图退货，却没能退成功，接着又抱回家了，司兽官自是没必要给它补打；而她天绻一直以来顾虑种种，也还没有给它打半月宫的家印。
上次去优昙花宴时由她带进天门自是无人管它，现在离枭独自去往上界，会被当成私闯的野生妖兽！
她急忙召来云头，朝着星涡追去。然而她云朵再快，如何追得上离枭那一展万里的巨翼？
守上界天门的两名神将远远望见阔翼挟风，以为是哪位神君乘座骑而来，威武地分立天门两侧例行发问：“来者何……”
嚓地一声，黑影竟已穿过天门，翼梢带起的劲风把其中一位门神扫得摔了个跟头，丢下一声“卷卷”的低叫。战后硝尘落定，天地安稳，防守日渐松散。因仙人们出入频繁，门神们不到深夜不关天门结界，再加上几十年遇不到一个强闯天门的，竟然就这么让离枭闯了进去。
门神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喊：“妖物来袭！”十年沉寂的号角被吹响，门神朝着黑影所去的方向沿途发出警戒信号。上界禁卫军久未经战，再加上战后上任的将领训练有所松驰，天兵们行动总慢一拍，待集结起来时，那片乌云般的黑影早已经过他们驻扎的营帐和关口。
急急忙忙冲向优昙花林的离枭顾不上回望一眼。它停都没停就直接进了天门——就跟上次跟天绻来的时候一样。天绻上仙一头卷毛就是通行上界最灵的令牌，自是不必跟门神打招呼。它本不很懂上界规矩，并不知道天门可不是它一只仙禽想进就进的，更何况还是一只没有任何仙家或官方印记的仙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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