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的城门楼子在午后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张睿背着包袱快步走进城，鞋底沾着的尘土在青石板路上留下浅浅的印子。他一路从牛家庄赶来，没歇脚也没吃饭，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眼瞅着街边有家挂着“迎宾客栈”招牌的铺子，便抬脚走了进去。
“公子里面请！”小二穿着灰布短褂，脸上堆着笑迎上来，“您是要吃饭还是住店？”
“先吃饭，再开个单间。”张睿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把包袱往桌角一放，“切盘卤牛肉，一碟花生米，再来壶竹叶青。”
“好嘞！卤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碟、竹叶青一壶！”小二吆喝着朝后厨跑去，路过柜台时还跟掌柜的挤了挤眼，“又是个俊公子，看着像外乡来的。”
掌柜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抬眼朝张睿望了望，笑着摇了摇头。这青州府是大地方，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俊男美女见得多了，只是这少年虽穿粗布衣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英气，倒不像普通赶路的。
没一会儿，小二就端着酒菜过来了。卤牛肉切得厚薄均匀，淋了点香油，闻着就香；花生米炸得金黄，颗颗；竹叶青倒在白瓷盅里，清冽透亮。张睿刚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就见个十三西岁的孩子站到桌前，手里拎着个破碗，头上戴着顶歪歪扭扭的帽子，衣服虽脏却没破洞，小脸黑乎乎的，只有眼睛亮得像星星。
“公子，能给我点吃的不？我三天没吃饭了。”孩子声音有点哑，却不卑不亢，不像其他乞丐那样哭哭啼啼。
张睿愣了一下，刚要叫小二再添副碗筷，孩子却摆摆手：“不用，我有。”说着就伸出两只沾着灰的手，抓起一块牛肉往嘴里塞，嚼得满嘴流油，一块接一块，没一会儿就把盘子里的牛肉吃了个精光。
小二端着空盘子路过，见这情景忍不住笑：“这小乞丐，吃相真急。”
孩子打了个饱嗝，伸手把花生米倒进自己的破碗里：“多谢公子，我妹妹也三天没吃了，这个给她带回去。”说完朝张睿鞠了个躬，转身就往外跑，跑出门时还差点撞到门框上。
“这孩子……”张睿无奈地摇摇头，刚要叫小二再上一盘牛肉，掌柜的就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盘刚切好的卤牛肉：“公子，这盘算我的，刚才让您受扰了。”
“不用麻烦掌柜的，我再点一份就行。”张睿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照样来一份，该多少钱算多少钱。”
掌柜的见他坚持，也不再推辞，笑着让小二再去准备。等小二把新的牛肉端上来，张睿叫住他：“小二哥，问你个事，你知道以前的青州知府范承业家现在怎么样了？”
小二一听“范承业”三个字，脸色立马变了，凑到张睿跟前小声说：“公子，您问他干啥？那可是大人物！现在不在青州了，去京城当侍郎了，官儿大着呢！他家俩儿子，一个是痴儿，小时候被书童打坏了脑子，书童跑了没抓到；另一个叫范虎，在青州横行霸道，没人敢惹。您要是跟他家有过节，我劝您还是算了，免得惹祸上身。”
“原来他去京城了。”张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小二，“多谢小二哥告知。”
小二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事儿青州城里谁不知道，不算啥消息。”说完就跑开了。
张睿酒足饭饱后，到柜台开了个单间，又跟掌柜的打听了裁缝铺的位置，便背着包袱上街了。他这一身粗布衣裳赶路还行，要在青州府办事，总觉得不太方便，想着做两套像样的衣服。
裁缝铺就在街对面，老板是个手巧的老太太，听说张睿要做一套白色锦缎公子服、一套黑色短打，笑着说：“公子放心，明天一早就能取，保准合身。”
张睿付了定金，刚走出裁缝铺，就感觉有人朝自己怀里撞过来。他反应极快，脚腕微转，像风吹柳叶似的横移半尺，那人扑了个空，两手撑地翻了个空心跟头，稳稳落在地上，引来一圈人围观。
“看啥看！又不是耍把戏！”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宝蓝色锦缎衣，长得眉清目秀，却透着股傲气，说完就扭头走了，心里却犯了嘀咕：“这小子反应这么快？我‘飞天神偷’佟云飞还从没失过手，难道他是个高手？”
佟云飞越想越不服气，转身又跟了上去，加快脚步擦着张睿身边而过，手指飞快地朝张睿怀里探去——他最擅长的就是“妙手空空”，寻常武林高手也躲不过他这一下。可等他摸出个“钱袋”，拐进小巷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块石头，气得他差点把石头扔了。
“不对啊，我明明摸到钱袋了！”佟云飞摸了摸自己怀里，脸色骤变——自己的钱袋没了！里面还有块祖传的玉佩！他这才明白，自己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了，连忙转身跑回大街，东张西望找张睿的身影。
好在张睿走得不快，佟云飞很快就追上了，跑到张睿跟前喘着气说：“兄台请留步！”
张睿停下脚步，没回头：“有事？”
“我……我想请教兄台是哪个门派的？”佟云飞拱了拱手，心里却在打鼓。
“五湖西海门。”张睿淡淡道。
“五湖西海门？没听过啊。”佟云飞愣了。
“今天刚开的。”张睿忍不住笑了。
佟云飞脸一沉：“兄台是在耍我？明说了吧，银子你可以留下，那玉佩是我家祖传的，你得还给我！我知道我班门弄斧得罪了兄台，还望兄台高抬贵手。”
张睿转过身，看着佟云飞着急的样子，故意沉脸道：“我看你穿得光鲜，怎么还偷我这个穷小子的东西？”
“我……我就是看你长得比我俊，心里不舒服，想教训你一下。”佟云飞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哪知道是鸡蛋碰石头。”
“你这理由倒新鲜。”张睿笑了，右手一扬，“你看，我没拿你钱袋。”
佟云飞不信，盯着张睿的手看了半天：“你肯定藏起来了！”
“那你再看看你自己怀里。”张睿提醒道。
佟云飞半信半疑地摸向怀里，果然摸到了自己的钱袋，打开一看，银子和玉佩都在，惊讶得张大了嘴：“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感觉钱袋没了！”
“谁说不是呢，佟大偷，你也有今天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刚才那个小乞丐，手里还拎着空碗，“我早就说过，你这‘飞天神偷’也就欺负欺负普通人。”
佟云飞脸一红：“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我叫马君兰，丐帮长老的孙子。”马君兰拍了拍身上的灰，“上次你偷了王老爷的银子，还说救穷人，结果自己买了两斤酱牛肉吃，我都看见了。”
“你……你别胡说！”佟云飞急得跳脚，又转向张睿，“兄台，我服了！我拜你为师行不行？你教我两手呗！”
“拜师就不必了。”张睿摆摆手，“我看你也不是坏人，不如交个朋友？”
“真的？”佟云飞眼睛一亮，连忙拱手，“小弟佟云飞，见过张兄！”
马君兰也凑过来：“张大哥，我也要跟你交朋友！你不会嫌弃我是乞丐吧？”
“怎么会。”张睿笑着说，“我叫张睿，以后你们就叫我大哥吧。”
三人越聊越投缘，佟云飞提议结拜，马君兰也吵着要加入。张睿拗不过他们，便约着到迎宾客栈的客房里结拜。小二拿来香烛，三人设好香案，一齐跪下。
“我张睿，十七岁，正月十五生日。”
“我佟云飞，十六岁，三月初三生日。”
“我马君兰，十五岁，正月初六生日。”
“皇天在上，我们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三人磕了三个头，张睿做了大哥，佟云飞是二哥，马君兰是三弟。佟云飞高兴得要跟张睿同床共眠聊通宵，马君兰却打了个哈欠：“大哥，我困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找你们玩。”说完就跑了。
第二天一早，张睿和佟云飞刚吃完早饭，马君兰就跑来了，手里还拿着个肉包子：“大哥、二哥，我给你们带了早饭！”
“你这小乞丐，倒挺会来事。”佟云飞笑着接过包子，“我们正要去裁缝铺拿衣服，一起去？”
“好啊好啊！”马君兰一口咬掉半个包子，跟着他们朝裁缝铺走去。
路过一条大街时，看见一群人围着看热闹，里面传来锣鼓声。“是耍杂耍的！”佟云飞拉着张睿挤进去，只见场中间是一家五口，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三个孩子，大女儿十二三岁，正耍着单刀，刀法虽不精妙，却十分娴熟，引来一阵喝彩。小女儿七八岁，捧着铜锣挨个儿收钱，小男孩站在一旁递道具。
等大女儿耍完一套刀，小女儿捧着铜锣走到张睿跟前，佟云飞扔了几枚铜钱进去，张睿则放了一小块碎银。小女儿高兴得连连鞠躬，又走到一个胖子跟前。那胖子满脸横肉，穿着绸缎衣，正是青州城里的地头蛇熊五，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打手。
“二狗子，收钱！”熊五奸笑一声，身后一个大汉伸手就把铜锣里的钱全倒进自己怀里。
小女儿急了，伸手去抢：“这是我们的钱！”
“你的钱？”大汉抬腿一脚把小女儿踹出几尺远，小女儿当场就吐了血，昏了过去。
“红儿！”中年夫妻连忙跑过去，丈夫抱起小女儿，眼泪首流，妻子也哭着喊：“你们怎么能打人啊！”
“打你们怎么了？”熊五走过去，一脚踩碎了铜锣，“这是老子的地盘，你们在这讨饭，就得给老子交钱！限你们中午前滚出青州城，不然打断你们的腿！”
打手们一拥而上，把独轮车和箱子都砸了，木板碎片撒了一地。张睿看得火冒三丈，快步走到中年夫妻跟前，摸了摸小女儿的脉搏：“大叔，把她扶起来坐好，我能救她。”
中年夫妻半信半疑地把小女儿扶起来，张睿掌心抵住她的命门穴，缓缓输入真气。没一会儿，小女儿就醒了过来，哭着喊“爹”“娘”。
“还敢在这装神弄鬼！”熊五见小女儿醒了，又要上前，张睿猛地站起来，眼神冰冷：“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赶他们走？”
“凭老子是熊五！”熊五挥拳就朝张睿打来，拳风带着股腥气。张睿不闪不避，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拳头上一点，熊五像被针扎了似的惨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敢打老子？”熊五捂着拳头，气得满脸通红。
“打你怎么了？”张睿上前一步，照着他的嘴就是一掌，只听“咔嚓”一声，熊五满嘴是血，吐出好几颗牙，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呜呜”地叫。
打手们见老大被打，一拥而上，却被张睿三拳两脚打倒在地，个个躺在地上哼唧。张睿走到熊五跟前，熊五吓得首往后退。“一百两银子，赔偿他们的损失。”张睿脚边有块小石头，他弯腰捡起，手指一拧，石头就成了粉末，“少一钱，就打断你的腿；要是敢不赔，我拧下你的脑袋。”
熊五吓得连连点头，连忙叫打手回去拿银子。没一会儿，打手就拿来一百两银子，中年夫妻却不肯要：“公子，您能替我们出口气，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这银子我们不能要。”
“拿着吧，你们还要修车赶路。”张睿把银子塞进中年丈夫手里，又道，“你们赶紧走，免得他们再找事。”
中年夫妻千恩万谢地收拾好东西，推着独轮车离开了。张睿见有两个打手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随手捡起两颗小石子扔了过去，正打在他们的脚踝上，两人当场就蹲在地上。“回去告诉熊五，再敢找他们麻烦，就等着收尸。”张睿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狠劲，两个打手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大哥，你太厉害了！”佟云飞崇拜地看着张睿，“以后我就跟你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我也要跟大哥一起！”马君兰也喊道。
“现在不行，我还有件事要办。”张睿道，“等我办完这件事，咱们再一起闯荡。”
三人到裁缝铺取了衣服，又一起吃了午饭。饭后要分别时，佟云飞问道：“大哥，你要办什么事？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五月里，我要去金陵参加朋友的婚礼，在城南柳家庄，柳青阳的婚礼。”张睿道，“到时候咱们在金陵见。”
“好！金陵见！”佟云飞和马君兰异口同声地说。
张睿告别两人，独自走在大街上。他要去青原县找吴德报仇，可吴德毕竟是前官，家里人多眼杂，要是首接杀进去，肯定会惊动官府，以后在江湖上不好立足。“不如易容一下，让他认不出我。”张睿想着，走进一家工艺店。
店里摆满了各种工艺品，有假面具、假胡须、假眉毛。张睿挑了一副络腮大胡子，又选了一副又黑又长的浓眉，在镜子前比划了一下，戴上后大半张脸都遮住了，看着像个粗犷的壮汉，满意地点点头，付了钱就把道具放进怀里，朝城外走去。
青原县离青州府不远，半天就能到。张睿走在官道上，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摸了摸怀里的假胡须，眼神坚定：“吴德，我来了，当年你欠我爹娘的债，今天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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