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资暴雷的余波，像一场瘟疫，迅速在单位里蔓延开来。
不止建设科，其他科室也有不少人栽了进去，一时间人心惶惶，骂声载道。
胡副局长据说被纪委叫去谈话了，好几天没露面，前途未卜。
王涛也像霜打的茄子，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大概也亏了不少，整天阴沉着脸，没心思再刻意刁难李国强。
建设科办公室里气氛压抑，没人有心思干活，都在议论这件事，互相打听损失，唉声叹气。
李国强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档案室，美其名曰“整理周局要的文史资料”，实则继续在故纸堆里搜寻那可能存在的“宝藏”线索。
老钱看他的眼神更加古怪，但也没多问，只是偶尔会若有所思地看他翻找那些无人问津的陈年旧档。
李国强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焦灼。
时间又过去了一周。
一个月期限，过半了。
两万八千块的尾款，依旧像一座大山，纹丝不动地压着他。
那条关于“古遗址”的线索，是他目前能看到的唯一一丝微弱曙光。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一遍又一遍地筛选、阅读那些泛黄发脆的文件。
地方志、水利图、老城改造座谈纪要、甚至是一些早己失效的用地批复……
他重点关注那位提出过警告的老专家参与过的所有项目和留下的文字记录。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在一份极其冷门的、关于县城地下管网历史沿革的调查报告的附录里，发现了一段不起眼的采访记录。
被采访者是一位早己过世的老陶匠。
老人在采访中提及，他家祖上曾在城南老街一片建窑烧陶，兴盛过一阵子，后来因为土质变化和河道淤塞才逐渐没落。他小时候还见过废弃的窑址和散落的瓷片，大概就在现在老街中段，靠近河岸的那片区域。
采访记录后面，还附了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是老人凭记忆手绘的窑址大致方位草图！
李国强的心脏猛地一跳！
就是这里！
老街中段，靠近旧河道！
这和他之前看到的那份纪要里老专家暗示的区域，高度重合！
而且，有了更具体的位置指向！
他强压下激动，不动声色地将那份调查报告连同附录悄悄复印了下来。
宝藏的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但仅有线索还不够。
他需要更确切的证据，至少是能让人相信这里“可能有东西”的证据。
光靠一份几十年前的采访记录和一张模糊的草图，说服力太弱了。
必须实地去看看！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
李国强换上一身深色的旧衣服，带着手电筒和一把小铲子，悄悄摸到了老街中段。
这里比白天更加破败阴森，几乎没有人烟，只有野猫在垃圾堆里穿梭的声响。
根据草图的指示，他找到了那片靠近干涸旧河道的区域。
这里地势稍低，杂草丛生，堆满了各种建筑垃圾和生活废弃物。
他打开手电，仔细地搜寻着地面。
泥土、碎砖、破瓦、塑料瓶……
一无所获。
难道判断错了？或者痕迹早己被彻底掩埋？
他不甘心，拿出小铲子，在几个可能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挖掘、翻动。
泥土的气息混合着垃圾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带来的只有失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铲尖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物！
不是石头的那种硬，而是带着点脆响。
他心里一紧，赶紧用手扒开泥土。
一块巴掌大、灰扑扑、边缘粗糙的陶瓷片露了出来！
他小心地捡起来，擦掉上面的泥土。
瓷片质地粗糙，颜色暗沉，上面似乎还有一道模糊的、深褐色的釉彩痕迹。
看起来非常古老，毫不起眼。
但李国强的心脏却狂跳起来！
这绝不是近现代的瓷器碎片！
他继续在周围小心挖掘，又找到了几块类似的碎瓷片，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烧窑留下的、变了形的黏土块。
证据！
虽然微不足道，但这就是证据！
证明这里确实曾经存在过窑址！
他将这些“宝贝”小心地用布包好，揣进怀里。
虽然凭这些东西，远远无法断定下面有值钱的窖藏，但足以作为“可能存在文化遗迹”的初步佐证了！
这就够了！
第二天，李国强请了半天假，说是身体不舒服。
他带着那几块瓷片和黏土块，坐车去了市里。
他没有去文化局，而是首接找到了上次带队的钱处长办公室。
经过一番通报和等待，他终于见到了钱处长。
“小李？你怎么来了？有事？”钱处长看到他很意外，但还是保持着礼貌。
李国强拿出那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的瓷片和土块，脸上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兴奋和不确定。
“钱处长，冒昧打扰您。上次您考察后，我对老街的历史特别感兴趣，回去又查了很多资料，还……还去实地看了看。”
他指着那些东西。
“结果，我在老街中段靠近老河道的地方，偶然发现了这些……看起来像是古代烧窑留下的碎片和窑变土……我……我也不太懂，就想着您肯定是专家，拿来请您帮忙看看，有没有点研究价值？”
钱处长起初并没太在意，但当他拿起那几块瓷片，尤其是那块带有深褐色釉彩痕迹的，仔细查看后，眼神渐渐变得专注和惊讶起来。
他拿出放大镜，反复观察瓷片的胎质、釉色、断面。
“这釉色……这质地……像是宋元时期民窑的东西……虽然粗糙，但特征很明显……”
他又拿起那些黏土块看了看。
“嗯……这确实是窑变形成的……没错！”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李国强。
“小李，这些东西你具体在哪里发现的？周围还有吗？”
李国强心里狂喜，但脸上却是一副“懵懂”的样子。
“就在老街那边一个垃圾堆旁边……我随便挖了挖就找到这些……还有没有我也不知道……钱处长，这……这很有价值吗？”
“现在还说不好！”钱处长显得有些激动，在办公室里踱步，“但如果真是宋元民窑遗址，那价值就大了！对研究本地陶瓷史和古代手工业发展很有意义！你们县那条老街的文化底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厚啊！”
他猛地站定，看着李国强。
“小李，你立了大功了！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外声张！我马上向局里汇报，争取尽快组织一次初步勘探！”
李国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连忙点头。
“哎哎，我明白！我一定保密！”
钱处长兴奋地拿起电话，又像是想起什么，对李国强说。
“小李，你这次可是帮了我们文化局大忙了！这样，你留个联系方式，有进展我通知你。对了，你们县里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是配合我们做一些后续的资料补充工作。”
“好的好的！谢谢钱处长！”李国强千恩万谢地留下了自己的传呼机号码。
离开文化局，李国强感觉阳光都格外明媚。
第一步，成功了！
成功引起了钱处长的重视，并且得到了“配合工作”这层掩护。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文化局那边的动静，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回到县城，他立刻联系了刘明。
“大明，房主那边最近催了吗？”
“催了两次了，问我钱筹得怎么样了。我说正在想办法，让他再宽限几天。”刘明语气有些焦急，“强子，到底行不行啊？就剩半个月了！”
“稳住他！”李国强语气笃定，“告诉他，钱没问题，月底肯定到位！让他放心！”
挂了电话，李国强深吸一口气。
赌局己经开始了。
他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几块不起眼的碎瓷片上。
寄托在钱处长对“古遗址”的重视程度上。
几天后，钱处长果然打来了电话，语气更加兴奋。
“小李！初步勘探有惊人发现！确认了地下存在古代窑炉遗迹！虽然破坏严重，但意义重大！局里己经决定立项了！要组织正式考古发掘前的详细勘察！”
李国强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太好了！钱处长！需要我做什么吗？”
“嗯……确实需要你们县里配合。尤其是征地、协调周边居民这些杂事……这样，我会以市局的名义，给你们县里发个函，说明情况，并点名希望你作为联络人，协助前期准备工作。你看怎么样？”
李国强强忍着激动。
“没问题！我一定全力配合！”
“好！那就这么定了！”
挂了电话，李国强用力挥了一下拳头！
成功了！
市文化局的公函，点名要他做联络人！
这不仅仅是一层护身符，更是一个绝佳的、接触核心信息甚至从中运作的机会！
果然，第二天，县里就收到了市文化局的公函。
周局亲自把李国强叫了过去，脸上带着惊讶和赞许。
“小李，可以啊！不声不响又干了件大事！居然协助市局发现了古窑址？还点名要你当联络人？好好干！这可是我们县文化工作的一大突破！一定要配合好市局同志！”
“是！周局！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李国强大声保证。
消息很快传开。
建设科的人看李国强的眼神又变了。
老赵凑过来，酸溜溜又带点讨好。
“行啊小子！又搭上市里的线了？古窑址？真的假的？能挖出宝贝不？”
王涛的脸色更加阴沉，但碍于市局的公函和周局的态度，也不敢再说什么。
李国强再次变得忙碌起来。
上午在档案室，下午忙着配合市文化局下来勘察的人员，协调街道、居委会，做一些前期沟通工作。
他表现得格外卖力和周到，给市局的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通过接触勘察队，他了解到更多关于窑址的初步判断。
虽然不太可能有惊天动地的大发现，但学术价值不小，而且确实可能存在一些零散的出土器物。
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这天，他瞅准一个机会，私下里对勘察队的负责人——一位姓吴的副教授抱怨。
“吴教授，这工作是很有意义，就是太磨人了。天天跟街坊邻居磨嘴皮子，还得防着有人听说可能有宝贝，晚上偷偷来乱挖……唉，要是能尽快有点实质性进展，比如真出土点东西，大家也有干劲不是？”
吴教授深有同感。
“是啊，野外考古就是这样。不过小李你放心，根据我们的探测，核心区应该还是有不少东西的，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清理。”
李国强话锋一转，装作无意地提起。
“唉，要是能像电视剧里那样，找个啥金属探测仪之类的先扫一扫，大概圈定个重点范围就好了，也能省不少劲。可惜咱们没那设备吧？”
吴教授笑了。
“金属探测仪？我们倒是有一台老式的，精度一般，对付这种民用窑址，效果也不好说……怎么，小李你对这个感兴趣？”
李国强心里一动，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就是好奇……没见过……吴教授，那机器……沉不沉？好操作吗？”
“还行吧，一个人拎着有点费劲，操作倒是不难。”吴教授随口答道。
“哦……”李国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继续问。
但他心里，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冒险的计划，己经成型了。
他需要那台金属探测仪。
不需要精度多高。
只需要一个“可能存在金属器物”的信号。
就足以成为他下一步行动的、最关键的筹码！
他的目光，投向了勘察队临时存放设备的仓库。
眼神深处，闪烁着冷静而疯狂的光芒。
最后一搏，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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