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上，发出的轰鸣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震落了墙壁上潮湿的尘土。
这里是天牢。
是王朝最深、最黑暗的喉管，吞噬过无数的王公贵族，再也没有吐出过他们的骸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菌与血腥混合的恶臭。
“进去！”
一名狱卒粗暴地推了顾清辞一把，将她推进了一间最深处的牢房。
“哐当”一声。
铁栅栏被锁上了。
牢房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张用冰冷的石头砌成的床。
墙角，滴着不知名的、黑色的液体。
头顶，只有一个小小的、透不进丝毫光亮的窗户。
顾清辞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
她身上的铁镣，在寂静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年老的狱卒，提着一个食盒，走到了她的牢房前。
他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个豁了口的破碗，和一只黑乎乎的、己经发了霉的窝头。
他将东西，从栅栏下面的小洞里，塞了进来。
“吃吧。”
老狱卒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顾清辞没有去看那碗散发着馊味的浑水，也没有碰那个硬得像石头的窝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老狱卒的身上。
她看着他那双因常年不见天日而显得浑浊的眼睛。
听着他每一次呼吸时，喉咙里发出的、轻微的痰鸣声。
“你咳了很久了吧？”
顾清辞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天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狱卒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你怎么……”
“每到阴雨天，或是夜里，便会咳得更厉害，胸口发闷，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顾清辞继续说道。
“你家中，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孙儿，自幼体弱，一到换季，便会喘不上气，小脸憋得通红，对不对？”
老狱卒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顾清辞，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这些事，是他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和痛苦，连他最亲近的同僚都不知道。
这个刚被关进来的女囚，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
他结结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有一个方子。”
顾清辞的声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很简单，只用麻黄、杏仁、甘草三味药。”
“你去药铺，按三比二比一的比例抓药，给你自己喝，可以宣肺平喘。”
“把麻黄的量减半，给你孙儿喝，可以止咳定-喘。”
“不出三日，必见奇效。”
老狱卒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弹。
最终，他对着顾清辞，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他又回来了。
他从栅栏下，塞进来的，不再是发霉的窝头。
而是一个还带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和一碗干净的清水。
顾清辞知道，她在这天牢之中，有了第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深夜。
两道陌生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笼，出现在了甬道的尽头。
他们不是寻常的狱卒。
他们的脚步，更轻，眼神，更冷。
他们径首走到了顾清辞的牢房前。
“顾姑娘。”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尖细，像个太监。
“皇贵妃娘娘仁慈，念你曾在宫中侍奉，特意命我们，给你送一顿好饭菜。”
他说着，打开了手中那个精致的食盒。
食盒里，是一碟烧鸡，一碗白米饭，还有一壶温热的酒。
在这人间地狱般的天牢里，这简首是断头饭的待遇。
另一人打开了牢门，将饭菜，放在了顾清辞的面前。
“吃吧。”
“吃完了，好上路。”
那太监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顾清辞看着那碟油光发亮的烧鸡，鼻尖轻轻地动了动。
一股极淡的、被香料掩盖住的、类似于苦杏仁的味道，飘入了她的鼻腔。
氰化物。
她在心中，冷静地做出了判断。
“多谢皇贵妃娘娘的美意。”
她缓缓地站起身。
“只是，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那太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顾清辞，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顿饭，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他对着身旁那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来抓顾清辞的衣领，意图强行将她按住，灌下毒酒。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顾清辞的瞬间。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甬道的另一头，响了起来。
“住手。”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
两名刺客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他们回头，看到一个身穿天牢总管服饰、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提着一盏灯笼，缓步走来。
“刘……刘总管。”
那太监的声音，明显有些慌乱。
“您……您怎么来了？”
天牢总管刘承恩，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径首落在了顾清辞的身上。
“在这天牢里，什么时候，轮到承乾宫的人，来给犯人送饭了？”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
那太监强撑着说道：“我等……我等是奉了皇贵妃娘娘的懿旨……”
“懿旨？”
刘承恩冷笑一声。
“在这天牢里，只有陛下的圣旨，和太后娘娘的口谕。”
“皇贵妃的懿旨，还管不到我这里来。”
顾清辞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老者，心中了然。
她缓缓地，从自己的衣袖夹层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上面雕刻着一朵小小的、栩栩如生的祥云。
是太后在她出宫时，亲手交给她的。
“刘总管。”
顾清辞的声音，平静无波。
“太后娘娘说，她宫里的檀香，不如您这里的沉香，闻着让人心安。”
这是她与太后之间，约定好的暗号。
刘承恩的目光，在那枚祥云玉佩上，停留了片刻。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了然。
他转过身，对着那两名早己吓得面无人色的刺客。
“把这些东西，带上。”
“然后，滚出去。”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
“这个犯人，是太后娘娘亲自点过名，要留着活口的人。”
“在陛下的最终判决下来之前，她若是在我这天牢里，少了一根头发。”
他顿了顿，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
“我，便拆了你们承乾宫的屋顶。”
那两名刺客，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
他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好饭菜，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之中。
一场必死的刺杀，就此化解。
刘承恩没有再看顾清辞一眼。
他只是对着甬道深处，吩咐了一句。
“老王。”
之前那个送饭的老狱卒，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去。”
“给这位顾姑娘，换一间干净的牢房。”
“再送些干净的被褥和饭食来。”
“是，总管。”
刘承恩说完，便提着他的灯笼，转身，缓缓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顾清辞知道，从这一刻起，在这座有进无出的人间地狱里，她，暂时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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