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汇聚，万籁俱寂。
顾清辞手持手术刀，准备切开郑询的皮肤。
她的左手边，灵儿捧着一个装满各种器械的银盘。
她的右手边，小翠准备好了纱布与药水。
这是一个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的团队。
“慢着。”
陈啸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他转过了身。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第一次正视着手术台前的景象。
他的目光，没有看顾清辞，也没有看郑询。
而是落在了灵儿和小翠的身上。
“救治朝廷西品大员，事关重大。”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你身边的这两个丫头，毛手毛脚。”
“万一在关键时刻，递错了东西，拿错了药。”
“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这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用的是最正当的程序，来质疑最核心的人员安排。
张谦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看着陈啸，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将军，果然是将军。
一出手，就抓住了对方最薄弱的环节。
陈啸没有给顾清辞反驳的机会。
他对着身后一挥手。
“把孙军医，请上来。”
一名身背药箱，年过半百，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从队列中走出。
他步履稳健，眼神沉静，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和久经沙场的沉稳之气。
此人，正是金吾卫的首席军医，孙百草。
一手接骨续筋的本事，在军中享有盛名。
孙百草走到台前，对着陈啸一拱手。
“将军。”
然后，他看向顾清辞，眼神中带着一丝前辈对后辈的审视。
“顾小姐的手段，老夫闻所未闻。”
“但递送器械，辅助救治，乃是精细活。”
“非经年累月之功不可。”
“老夫不才，愿为顾小姐搭一把手。”
“也好过让两个黄毛丫头，在此碍手碍脚。”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
既显示了自己的专业，又贬低了灵儿和小翠的资格。
这是用整个大周朝的医疗体系，来压制顾清辞这个“野路子”。
他们承认你主刀的地位。
但你团队里的其他人，必须接受我们的监管和替换。
这是一种权力的渗透。
顾清辞看着孙百草，又看了看陈啸。
她知道，这是对方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防线。
如果不能彻底击溃这条防线，那么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受到掣肘。
她没有动怒。
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她只是轻轻地，从灵儿捧着的银盘里，取出了三把造型奇特的钳子。
她将这三把钳子，并排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
“孙军医。”
她开口说道。
“既然你说，此乃精细活。”
“那我便考一考你。”
孙百草的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丝自负的笑容。
“顾小姐请讲。”
顾清辞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了那三把钳子。
这三把钳子，从外形上看，几乎一模一样。
都是由两个金属长柄和一个交错的头部组成。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头部尖端的形状，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异。
一个尖端平滑。
一个尖端带齿。
一个尖端弯曲。
“请问孙军医。”
顾清辞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回响。
“这三把钳子，分别叫什么名字？”
“又各有何用处？”
孙百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那三把钳子。
他行医三十年，见过的外科器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眼前这三把东西，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它们的构造是如此的精巧，又是如此的……相似。
他拿起其中一把，掂了掂。
冰冷的金属质感，传递到他的手心。
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
他迟疑了。
“这不就是寻常的铁钳吗？”
“或许是用来夹断骨头，或是拔出箭头所用？”
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最模糊的猜测。
顾清辞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她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灵儿。
“灵儿，你来告诉孙军医。”
灵儿向前一步，声音清脆而自信。
“回孙军医。”
“此三物，皆为‘止血钳’。”
“第一把，头部平滑无齿，名为‘血管钳’，用于夹持深部组织的血管，或是分离组织，不可用于夹持皮肤或肠管，以免造成坏死。”
“第二把，头部带齿，名为‘组织钳’，用于夹持较厚、较韧的组织，如筋膜、腹膜，齿深者，亦可用于夹持皮肤。”
“第三把，头部弯曲，名为‘蚊式钳’，用于精细的分离和钳夹，尤其适用于面部及小儿手术。”
她的回答，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每一个名词，每一个功用，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整个院落，落针可闻。
孙百草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人用淬了火的铁鞭，狠狠地抽了一下。
火辣辣地疼。
他引以为傲的三十年行医经验，在眼前这个黄毛丫头的几句话面前，被衬托得像一个笑话。
他甚至，连这些东西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而对方，却能清晰地分辨出它们之间那微乎其微的差别，并道出各自截然不同的用途。
这是何等的天壤之别。
陈啸的瞳孔，也在此刻，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叫灵儿的丫鬟。
他终于明白。
顾清辞的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她个人。
而在于，她能将她那种神鬼莫测的知识，传授给身边的人。
她正在创造一个，完全独立于这个世界认知体系之外的，全新的团队。
这己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大夫了。
这是一个宗师。
一个开山立派的宗师。
顾清辞没有再看孙百草。
她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对陈啸说道。
“陈将军。”
“现在，你还认为，你的军医，有资格站在这里吗？”
这句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啸的心上。
他输了。
在这场关于助手资格的争夺中，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选择的突破口，反而成了对方展示实力的最佳舞台。
他不仅没能渗透对方的权力。
反而让对方的权威，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
他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对着孙百草，挥了挥手。
那是一个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的动作。
孙百草如蒙大赦，又如丧家之犬。
他对着陈啸，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低着头，在一众金吾卫甲士那混杂着同情与震惊的目光中，狼狈地退了下去。
他退下时的背影，佝偻而萧索。
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药箱背带，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革之中。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这金吾吾卫首席军医的名号，己经名存实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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