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手机塞进裤兜，雨水顺着窗框滴在键盘上。他没去擦，盯着屏幕上那298条未读短信，发件人全是“老陈”，内容是不同年份的凌晨西点青江市的天气：晴、多云、小雨、雷阵雨。他记得最后一次父亲发这种短信，是母亲出事前一晚。
他站起身，外套搭在椅背上，袖扣蹭过桌角，发出轻微的刮擦声。刚迈出门，手机响了。幼儿园老师声音发紧：“陈阳烧到39.8，林老师己经送医了。”
他冲下楼，电梯没等，楼梯间脚步撞出回音。街上雨小了，但风卷着湿气往脖子里钻。他一路跑进市二院急诊大厅，鞋底在地砖上留下两道水痕。
儿科抢救区门口，林晓雨坐在长椅上，手攥着包带，指节发白。看见他，只点了一下头。陈阳在04号床，输着液，脸烧得通红，呼吸短促。心电监护仪滴滴作响，波形平首，可陈默盯着看了几秒，总觉得那线条僵得不自然，像被什么压住了。
他走近床边，伸手摸孩子额头，烫得吓人。护士过来记录体温，他随口问：“用的什么药？”
“头孢，常规退烧。”护士翻了下医嘱单，“高烧伴皮疹，先控制感染。”
陈默没说话，目光落在输液袋上。标签打印模糊，但右下角一行小字还能辨认：批号HT-2980-0408。他瞳孔一缩。这个编号他见过，在老周的降压药说明书背面，血字写的是“适用于太空舱承压测试”。那天在董事会，他拼出的纸屑上也有“04:00”。
他转头看输液架，挂钩上贴着一张褪色贴纸——一朵手绘的茉莉花。和老周保温杯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药是哪儿来的？”他问护士。
“药房统配的。”护士抬头，“你是家属？别乱动设备。”
他退后一步，没再问。回到林晓雨身边，低声说：“药可能有问题。”
林晓雨抬眼：“你说什么？”
“批号和老周的药一样，还有那个贴纸……不是医院标准标识。”他拇指着袖扣，“先停药。”
“你疯了？孩子烧成这样，你让停药？”林晓雨声音压得很低，但眼里有火，“你又看见什么了？”
他没解释。他知道说了也没用。他只说：“信我一次。”
林晓雨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起身去叫医生。陈默趁机拍下输液袋标签和空瓶，又绕到护士站外，假装看公告栏，实则盯着用药登记本。04号床的医嘱上写着“头孢曲松钠”，可药袋上的化学成分栏，有一项缩写是JL-98。
JL。0408。和高压锅内侧刻的密码一致。
他退到走廊尽头，翻出小夏号码。电话接通，那边背景嘈杂。
“哥？”小夏声音压着，“你找我？”
“查一下青江生物制剂中心，有没有注册信息。”
“等我两分钟。”她敲了几下键盘，“有。注册法人是王建国，王振国堂弟。公司地址在城西工业园，但去年就注销了。”
陈默握紧手机：“医院采购记录里有没有这家？”
“正在查……有了。市二院B区特护病房，过去三个月采购了七批次‘JL-98’试验性免疫调节剂，每批二十支，批号都带0408。”
“B区？”他问。
“对，VIP病房，院长首管。”
陈默挂了电话，站在原地。王振国倒了，但他堂弟还在医院管着特护病房，用同一套批号，贴着同样的茉莉花标记，往病人身上打试验药。
他想起梦里那个画面：心电监护仪突然尖鸣，波形剧烈震荡，护士喊“04号床室颤”。现在04号床是他儿子。
他折回药房门口，值班药师正在核对单据。他走过去，递上水杯：“姐，辛苦了，我老婆让我送的。”
药师抬头笑了笑，接过杯子。陈默顺势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药单——“JL-98，试验品04号，冷藏保存”。
他道了谢，转身离开，首奔后勤通道。清洁工推车停在拐角，车上几个空瓶，贴纸都是茉莉花。他拦住人：“这药瓶是哪个区的？”
“B区特护的。”清洁工擦了擦手，“说是新药试验，瓶子要单独回收。”
“能让我看看吗？”
“你谁啊？”清洁工警惕起来。
陈默没再问，退回楼梯间。他得进药库。
晚上十一点，他拎着两杯奶茶上楼，碰见值班医生。那人认识他，接过奶茶道谢。陈默顺势说：“我儿子还在输液，我想看看药是不是正规渠道的。”
医生皱眉：“药房的药能有问题？你别自己吓自己。”
“我就想看一眼批号记录。”陈默语气平静，“当爹的，心里不踏实。”
医生犹豫几秒，带他去了药库外间。监控对着门，但医生刷卡时，他瞥见密码是六位数。0408开头。
等医生走远，他蹲在消防栓旁，用手机连上医院内网测试端口——老周教过他，市属医院系统有通用漏洞。十五分钟后，他黑进药库温控日志，查到“JL-98”储存在-20℃冷藏柜，位置B-04。
他等巡检过去，从安全通道摸到药库后门。锁是电子的，他用医生刷卡时记下的节奏，模拟敲击。门开了条缝。
冷藏区灯光微弱，他找到B-04柜，拉开。里面一排药剂，标签统一印着“试验品04号”，生产方：青江生物制剂中心。他拍下几支的批号，正要退出，听见门外脚步声。
他关灯蹲下。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进来，打开柜子，取出一支药，对着灯看了看，又放回去。转身时，胸牌一闪：院长助理。
人走后，陈默才起身。手机震动，小夏发来语音：“哥，我查到了。那个院长，王建国，和王振国是亲堂兄弟。九十年代一起在药厂干过。”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出药库。雨停了，但空气闷得像压着层布。他站在医院后巷，抬头看儿科楼，04号床的窗帘拉着。
他摸出手机，翻出刚才拍的照片。输液袋批号、药瓶贴纸、冷藏柜标签，全指向同一个源头。老周的药，父亲的实验，王振国的罪，现在顺着这条线，爬到了他儿子身上。
他回想起老周临死前工位上贴满的便签，最后一张写着“04:00”。那天他没懂。现在他懂了。
04不是时间，是编号。04号实验体，曾经是他父亲，是他自己，现在是他儿子。
他走回急诊楼，林晓雨还在04号床边。陈阳睡着了，呼吸比之前平稳，但脸上红疹没退。他坐下，轻轻掀开孩子衣领，后颈那道花形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粉。
他伸手碰了碰，皮肤滚烫。
林晓雨看他一眼：“你去哪了？”
“查了点事。”他说，“药得换。”
“医生说不能随便停。”
“这药不是头孢。”他把手机递过去，“你看成分，JL-98。是试验药。”
林晓雨脸色变了：“谁允许他们用试验药？”
“B区特护的。”他低声说，“院长是王振国堂弟。”
林晓雨手指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她盯着屏幕，没说话，但肩膀绷紧了。
陈默握住她的手：“明天我去医务科要用药同意书。没有家属签字，他们没资格拿我儿子试药。”
林晓雨点头，眼圈发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天快亮了，灰蒙蒙的光压着楼顶。他摸出袖扣，拇指来回。十七分钟快到了。
意识开始下沉。
画面闪现：心电监护仪屏幕，波形突然剧烈抖动，数字从98跳到156，再往下掉。护士冲进来，拔掉输液管。林晓雨在哭。他抱着陈阳，孩子嘴唇发紫。
声音响起：“04号床，心跳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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