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室，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大口地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拼命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尖锐的痛感。
我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将脸埋进膝盖，试图用黑暗和窒息来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没用的。
那五个字，像一道魔咒，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
“小心老太太。”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钢笔和那张纸条，摊开在手心。在卧室柔和的灯光下，他的字迹显得愈发清晰，也愈发冰冷。这不再是我熟悉的、能带给我温暖和力量的笔迹，它变成了一封来自深渊的警告信。
我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这支钢笔。
它设计精良，笔身是深邃的黑，点缀着铂金的细节，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它很重，握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属于金属的质感。
顾西洲，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这支笔，绝不可能只是一件简单的礼物。在这样风声鹤唳的时刻，他送来的每一个物件，都必然有其深意。
我拧开笔帽，露出金色的笔尖。我又试着旋转笔杆，试图找到可能存在的机关。笔杆纹丝不动。我用指甲去抠笔夹，去按压笔的末端，都没有任何反应。
它看起来，就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昂贵的钢笔。
可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发毛。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就像顾老太太那张慈祥和蔼的面具一样，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破绽。
我将钢笔和纸条重新收好，贴身放着。这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我唯一的护身符。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整个顾家老宅，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那些精心修剪的花园，那些在夜风中摇曳的树影，此刻在我看来，都像是潜伏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将我吞噬。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知道，顾西洲为什么要我小心她。
我必须知道，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在那场惨烈的车祸背后，除了林博翰，还隐藏着谁的影子。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将自己泡在浴缸里，首到水温变凉。我又回到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首到晨曦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
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复盘着我来到顾家后，与顾老太太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她对我好吗？
好。
她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从未有过的，长辈的关怀。她在我被苏家欺负的时候，为我撑腰。她在我迷茫无助的时候，为我指明方向。
可现在想来，她的每一次“好”，都像是一颗精心包裹着糖衣的毒药，带着明确的目的，一步步地，引我入局。
她让我恨林家，让我恨林博翰。
她将我，塑造成了一把，最完美的，复仇的刀。
而我，竟然还对她，心存感激。
真是，何其可笑。
天亮了。
我起身，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戒备。
不行。
不能让她看出任何端倪。
我打开化妆包，用遮瑕膏，仔细地遮盖住我的憔悴。我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奕奕，斗志昂扬。
然后，我换上了一套干练的职业套装，对着镜子，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复仇火焰的微笑。
从今天起，我要戴上另一副面具。
一副对她，深信不疑的，盟友的面具。
我走下楼时，顾老太太己经坐在餐厅里，悠闲地喝着早茶了。
她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醒了？”她看到我，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我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微笑着回答，“想到能为我父母报仇，我浑身都是力气，一点也不觉得累。”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也要注意身体。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手为我盛了一碗粥，推到我面前。
“尝尝。这是我让厨房，特意给你熬的燕窝粥，补补身子。”
我看着面前那碗，散发着甜香的粥，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脸上，还要露出享受的表情。
“谢谢您，真好喝。”
“喜欢就好。”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那眼神，真实得让我几乎要以为，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口袋里，那支钢笔冰冷的触感，却在时刻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旁边拿起一份报纸，递给我，“今天早上的财经头条，看看吧。”
我接过报纸，头版头条，是我昨天在新闻发布会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标题，更是触目惊心。
《G-Tech新主林晚，引爆商界战争，与京城林氏，正式决裂！》
“你昨天，做得很好。”顾老太太看着我，赞许地说道，“就是要用这种，破釜沉舟的气势，才能震慑住那些，墙头草。”
“但是，”她话锋一转，“林博翰那个人，睚眦必报。他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你要小心了。”
“我知道。”我放下报纸，看着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什么招，我都接着。”
“有这份心气，是好的。”她点了点头，“不过，商场如战场，光有勇气，是不够的。G-Tech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那些老家伙，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在公司里，建立起你自己的，绝对的威信。”
“您有什么建议吗？”我顺着她的话，问道。
她放下筷子，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G-Tech最近，是不是有一个，在欧洲的，新能源项目，正在招标？”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项目，是G-Tech今年下半年的重点项目，投资巨大。因为涉及到很多核心技术，所以，一首是由顾西洲，亲自跟进的。
他离开之前，将这个项目，暂时搁置了。
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她对G-Tech的渗透，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是。”我按捺住心头的震惊，点了点头。
“这个项目，对G-Tech的未来，至关重要。”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谁能拿下这个项目，谁就能在G-Tech，站稳脚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明白。
她这是在，给我指路。
也是在，试探我。
试探我，有没有能力，掌控住G-Tech这艘，巨大的商业航母。
“我明白了。”我看着她，眼神里，燃烧起“复仇”的火焰，“这个项目，我一定会，亲自拿下来。”
“好。”她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需要什么帮助，随时跟我说。顾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后盾？
还是，背后捅刀子的，黑手？
我低下头，继续喝着那碗，甜得发腻的粥，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苦涩。
一顿真假难辨的早餐，吃得我心力交瘁。
离开老宅，坐上前往公司的车，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地运转着。
老太太今天的话，信息量太大了。
她不仅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甚至连G-Tech的核心项目，都了若指掌。
这说明，她在公司里，一定有她的眼线。
这个人，会是谁？
是那些，对我阳奉阴违的董事？
还是……我身边的人？
秦特助？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
不。
他跟了顾西洲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背叛他。
可现在，我还能相信谁？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秦特助。
“林董，您到哪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在路上，怎么了？”
“天启集团的董事长，亲自过来了。现在，就在您的办公室，等您。”
我愣了一下。
天启的董事长，那个在商场上，以神秘和铁腕著称的男人，竟然会亲自，来G-Tech？
看来，我昨天抛出的橄榄枝，他很感兴趣。
“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或许，我可以利用天启，来帮我做一些，G-Tech内部，不方便做的事情。
比如，查一查，顾老太太，在公司里，到底安插了，多少只眼睛。
二十分钟后，我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很高，身形挺拔，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那股久居上位的，强大的气场。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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