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被端进了苏凌薇的院落。
西菜一汤，摆放得整整齐齐。
其中一盅乌鸡莲子汤，被特意放在了她手边最近的位置。
白芷为她盛好了一碗米饭。
苏凌薇拿起筷子，却没有先动那盅汤。
她夹了一口青菜，细细地咀嚼着。
“大小姐，这汤是夫人特意吩咐厨房为您炖的，说是您前几日参加马球会辛苦了，需要好好补一补。”
旁边伺候的二等丫鬟小翠殷勤地说道。
苏凌薇的目光落在那盅汤上。
汤色清亮，香气浓郁。
“母亲有心了。”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拿起汤匙，在汤盅里轻轻搅动了一下。
一缕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气味，混杂在浓郁的鸡汤香气中，飘入她的鼻尖。
是“蚀骨散”的味道。
前世，她在冷宫中，曾被人用这种慢性毒药折磨了整整一年。
这种毒无色无味，混入食物中极难察觉，银针也试不出来。
它不会立刻致命，只会日积月累，慢慢侵蚀人的筋骨，让人变得体弱多病，最终缠绵病榻而亡。
她的继母，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
苏凌薇放下汤匙，发出清脆的声响。
“今日没什么胃口，喝不下这汤了。”
她对白芷说。
“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白芷应了一声，正要动手。
小翠却急忙上前一步。
“大小姐，这可是夫人的一片心意，您一口不喝，夫人知道了怕是要伤心的。”
苏凌薇抬眼看向她。
“怎么，我吃什么，不吃什么，还要由你来置喙？”
小翠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一缩，连忙跪下。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
苏凌薇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只是觉得浪费了夫人的心意，奴婢该死。”
小翠磕头说道。
“既然知道该死，就掌嘴。”
苏凌薇冷冷地命令道。
小翠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凌薇。
白芷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没听到大小姐的话吗？”
小翠浑身一颤，只能抬起手，左右开弓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苏凌薇看着那盅汤，对白芷使了个眼色。
白芷心领神会。
待小翠掌嘴十下，脸颊红肿后，苏凌薇才开口。
“行了，下去吧。”
“谢大小姐。”
小翠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苏凌薇和白芷两人。
白芷立刻关上了房门。
“小姐，是那汤有问题？”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
苏凌薇点了点头。
她从妆匣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银簪，伸进了汤盅里。
片刻后，她将银簪取出。
银簪依旧光亮如新，没有任何变化。
白芷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小姐，这……”
“有些毒，是银针试不出来的。”
苏凌薇将银簪擦拭干净，放回原处。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短期内不会有任何反应，但长久服用，会让人身体越来越差，最后无药可医。”
白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夫人？她好狠的心！”
她的眼中燃起怒火。
“小姐，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侯爷！”
苏凌薇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
她指了指那盅汤。
“仅凭我的猜测，父亲不会相信，反而会说我诬陷继母，不敬长辈。”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她这样害您吗？”
白芷急得快要哭出来。
苏凌薇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急。”
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她既然敢出手，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她看着那盅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送我的这份‘大礼’，我自然要‘还’回去。”
苏凌薇附在白芷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白芷的眼睛越睁越大，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然。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苏凌薇照常请安，用膳。
那盅特意为她准备的汤，依旧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餐桌上。
她每次都会装作喝了几口的样子，然后命人撤下。
而那些被撤下的汤，都被白芷悄悄地处理掉了。
与此同时，侯府的厨房里，一个负责给李氏熬制安神汤的粗使婆子，最近手头忽然宽裕了起来。
李氏有入夜后心悸的毛病，每日睡前都要喝一碗温补的安神汤。
这一日，李氏用过晚膳，正坐在窗边看账本。
心腹张妈妈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夫人，安神汤来了。”
李氏放下账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身上乏力，精神也大不如前。”
张妈妈连忙上前为她捶背。
“夫人是为侯府上下操劳太过，累着了。喝了这安神汤，好好歇一歇便好了。”
李氏点了点头，接过汤碗，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她将空碗递给张妈妈。
“大小姐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张妈妈接过碗，回道。
“还是老样子，每日看看书，弹弹琴，那汤也都有按时喝下去。”
李氏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那就好。”
她扶着额头，感觉一阵眩晕袭来。
“继续盯着，不要出什么岔子。”
“是，夫人。”
张妈妈应声退下。
一连过了七八日。
李氏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她开始整日卧床，时常头晕目眩，西肢无力，连下床走路都觉得费劲。
府里请了好几位大夫，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的说是气血亏虚，有的说是操劳过度，开的方子吃下去，也全无效果。
李氏躺在病床上，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这日，苏凌薇带着白芷，端着一碗参汤，来到了李氏的院子。
“女儿给母亲请安。”
苏凌薇走进内室，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李氏虚弱地躺在床上，看到她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
苏凌薇将参汤放到床边的桌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女儿听说母亲病了，心里担忧，特意来看看。”
她坐在床边的绣墩上。
“母亲的病，大夫怎么说？”
提到这个，李氏就来气。
“一群没用的东西，什么都瞧不出来！”
她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凌薇连忙起身，为她抚背顺气。
“母亲息怒，身体要紧。”
她的手轻轻拍在李氏的背上，动作温柔。
“女儿看母亲这病来得蹊跷，倒与女儿前几日的症状有些相似。”
李氏的咳嗽声一顿，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你……你说什么？”
苏凌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就是前几日，女儿也总是觉得浑身乏力，头晕眼花，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
“后来女儿停了每日喝的那盅补汤，说来也怪，这症状竟慢慢好了起来。”
李氏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死死地盯着苏凌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补汤……
她的补汤！
是她！
是苏凌薇！
她把那下了毒的汤……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李氏的脑海中炸开，让她浑身冰冷。
苏凌薇仿佛没有看到她惊骇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母亲为这个家操劳，如今又病倒了，府里这么多事务，总不能没人打理。”
她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管事妈妈们。
“女儿是侯府嫡长女，理应为母亲分忧。”
她转向脸色惨白的张妈妈。
“张妈妈，从今日起，母亲院里的大小事务，以及府中的对牌、库房钥匙和所有账本，都先交由我来代管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等母亲身体好转，女儿再将这一切完璧归赵。”
张妈妈看向床上的李氏，寻求她的指示。
李氏张着嘴，想要反对，想要怒骂，可她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凌薇。
看着她用那种悲悯又冷漠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夫人这是说不出话来了吗？”
一个管事妈妈小声说道。
“看来是病得不轻啊。”
另一个附和道。
“大小姐说得是，总不能让府里乱了套。”
苏凌薇转向张妈妈，语气平静。
“张妈妈，还愣着做什么？”
张妈妈的身体抖了一下。
她看着病床上形如枯槁、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李氏，又看了看面前神色从容、气势逼人的苏凌薇。
她知道，这个家的天，要变了。
张妈妈低下头，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双手捧着，递到了苏凌薇的面前。
“请大小姐……接管中馈。”
苏凌薇伸出手，接过了那串沉甸甸的钥匙。
钥匙在她的掌心，冰冷而坚实。
这是镇远侯府内院的最高权力。
她终于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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