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苏威的头盔，被重重地砸在了书房的紫檀木长案上。
沉重的闷响，让桌上的茶杯都随之跳动。
他刚从城外北境大营归来，一身的铁甲未卸，脸上带着风霜，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岂有此理！”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的低吼。
苏凌薇正坐在下首，核对着一份府中田庄的收成清单。
她闻声，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何事动怒？”
苏威扯开领口的甲胄系带，在屋内来回踱步，沉重的战靴在地板上踩出咚咚的声响。
“军饷。”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户部拨下来的那笔冬饷，整整少了三成！”
他停下脚步，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如今北境天寒地冻，将士们就指着这笔钱，置办冬衣，寄回家中安家。”
“三成！整整六万两白银！”
“这笔钱，足够让上万名士兵的家人，在这个冬天活活冻死！”
“我方才在大营，底下的几个参将己经快要压不住了。”
“军心浮动，怨声载道，若是一个处置不当，便有哗变之危！”
苏凌薇将手中的清单放下。
“父亲打算如何？”
“如何？”
苏威的眼中燃着怒火。
“我明日便去户部，我要亲自问问他们！”
“这六万两银子，究竟是被哪个王八蛋给吞了！”
“我倒要看看，谁的胆子，敢大到在北境二十万大军的粮饷上动手脚！”
苏凌薇站起身，为父亲倒了一杯热茶。
“父亲，您去户部，是问不出结果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苏威的动作停了下来。
苏威回头，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她。
“为何？”
“父亲以为，这六万两银子，是进了某一个人的口袋吗？”
苏凌薇将茶杯递到他的面前。
“户部如今，一半的人是太子的人，一半的人是宁王的人。”
“江南赈灾，国库早己空虚。”
“太子要修缮东宫，宁王要扩充门客，哪一样不需要钱？”
“这笔钱，不是被一个人吞了。”
“而是被一群饿狼，你一口，我一口，给分食了。”
苏威握着滚烫的茶杯，手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你的意思是……”
“您现在去户部，他们只会像皮球一样，把你踢来踢去。”
苏凌薇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太子的人，会拿出账本，告诉您钱是被宁王的人挪用去填补别的亏空了。”
“宁王的人，也会拿出另一本账本，告诉您钱是被太子的人拿去赏赐东宫的部属了。”
“到最后，只会是一笔烂账。”
“而北境的将士们，依旧拿不到他们该得的饷银。”
苏威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知道，女儿说的，是事实。
“那该如何是好？”
他疲惫地坐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将士们的卖命钱，当成他们党争的资本吗？”
“父亲，解铃还须系铃人。”
苏凌薇走到他的身边。
“既然钱是他们两派分的，那这亏空，自然也该由他们两派来补。”
“可他们如今互相推诿，如何肯吐出来？”
“他们不肯，那便找一个能让他们不得不肯的人。”
苏凌薇的目光，投向了皇宫的方向。
苏威的身体猛地一震。
“你是说……陛下？”
他立刻摇了摇头。
“不行。”
“此事若捅到陛下面前，便是将太子与宁王同时得罪了。”
“而且陛下近来龙体欠安，最忌烦忧，我若以此等‘小事’去惊扰圣驾，只怕会引来陛下的不快。”
“父亲。”
苏凌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不是小事。”
“这不是户部的一笔钱款亏空，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军心动荡。”
“您上奏，不能提钱。”
她取过一张空白的奏疏纸。
“您要提的，是刀。”
“是北境二十万将士，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握在手中的刀。”
“您要告诉陛下，将士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怨气冲天，军心不稳。”
“您要告诉陛下，若再不安抚，北狄一旦趁虚而入，我大雍国门，将危在旦夕。”
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苏威的心上。
苏威看着女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知道，这才是真正能刺痛帝王神经的要害。
“好。”
他接过苏凌薇递来的笔。
“就按你说的办。”
第二日，早朝。
当镇远侯苏威，将那份措辞严厉，通篇都写满了“军心动荡”、“国门危急”的奏疏呈上时。
整个太和殿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龙椅之上，皇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他没有去看户部的官员，而是用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分立两侧的太子和宁王。
“好啊。”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雷霆之威。
“真是朕的好儿子！”
“你们的父帅，在前方为你们镇守国门，你们倒好，在后方，连将士们的粮饷都敢克扣！”
太子和宁王，瞬间跪倒在地，脸色惨白。
“父皇息怒！”
“儿臣冤枉！”
“冤枉？”
皇帝将手中的奏疏，狠狠地摔在了他们的面前。
“镇远侯说，军饷少了三成！整整六万两！”
“你们告诉朕，这笔钱，到哪里去了？”
太子立刻磕头。
“父皇！儿臣对军饷之事，绝无染指！”
“户部……户部近来多项开支，都是由宁王一系的官员经手，此事……此事必与他有关！”
宁王闻言，也立刻反驳。
“血口喷人！”
“皇兄此言，是何居心？”
“户部虽有我的人，但最终审核用度，盖印批红的，却是太子太傅的门生，刘侍郎！”
“要说亏空，也该是他监察不力！”
“你的人贪墨在前，刘侍郎不过是被蒙蔽了！”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们东宫用度奢靡，才挪用了军饷！”
两人就在这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开始了激烈的互相攻讦。
你来我往，将对方派系在各个衙门里的烂账，抖了个底朝天。
皇帝听着他们的争吵，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朕不想听你们在这里互相推诿！”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眼中满是失望。
“朕给你们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把这六万两银子的亏空，给朕一文不少地补上！”
“亲自送到北境大营去！”
“若是少了一文钱，朕就摘了你们的王冠，削了你们的封号！”
“滚！”
太子和宁王，如蒙大赦，又如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太和殿。
一场朝会，不欢而散。
消息传回镇远侯府。
徐敬之的脸上，带着一丝快意。
“主公，太子和宁王己经乱作一团了。”
“听说两人一出宫，便开始疯狂地筹钱。”
“太子卖了城郊的几处皇庄，宁王则当了府中不少古玩。”
“他们各自派系的官员，也都被刮了一层油皮。”
苏凌薇正在修剪一盆兰花的枝叶，动作不疾不徐。
“军饷呢？”
“己经送到了。”
徐敬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兴奋。
“不仅补足了六万两，两位殿下，为了安抚军心，还各自‘捐’了两万两出来。”
“如今，北境大营的将士们，都说侯爷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
“这是……大营几位核心将领，联名写给您的。”
苏凌薇放下剪刀，接过信，展开。
信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几行粗犷有力的大字。
“大小姐运筹帷幄，恩同再造。”
“北境二十万儿郎，此后，唯大小姐之命是从。”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按着十几个鲜红的指印。
每一个指印，都代表着一名手握兵权的将领。
苏凌薇看着那一个个鲜红的指印，眼神平静。
军心，己尽归于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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