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寝宫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汤药味。
龙床之上，大雍的君主，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只能虚弱地倚靠在明黄色的软枕上，呼吸微弱。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跪在床前的两个儿子。
太子李景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宁王李景瑞，低垂着头，掩去了眼中最后一丝不甘。
“你们……”
皇帝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
“都……很好。”
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停下来喘息片刻。
“一个……愚蠢无能。”
他的目光，落在了太子的身上。
“一个……狠毒无情。”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宁王。
“朕的江山……朕的江山……交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手里，都是一场灾难。”
太子和宁王的身-体，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皇后坐在床边，用丝帕捂着嘴，无声地垂泪。
“朕……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皇帝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决绝。
“李德全。”
“奴才在。”
大太监李德全连忙上前，跪在床边。
“去……把昭儿……给朕抱来。”
“昭儿？”
李德全愣了一下。
昭儿，是太子年仅五岁的独子，皇帝唯一的皇孙，李昭。
皇后闻言，停止了哭泣，眼中露出了一丝希冀。
太子也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亮。
宁王的身体，则瞬间僵硬了。
很快，尚在睡梦中的小皇孙李昭，便被乳母抱着，带到了寝宫。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眼前这压抑的场景，有些害怕地缩进了乳母的怀里。
“昭儿，过来。”
皇帝伸出那只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对着小皇孙招了招。
李昭怯生生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太子妃王氏连忙上前，将儿子抱起，送到了龙床之前。
“去吧，皇爷爷叫你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李昭走到床边，仰着小脸，看着病榻上的皇帝。
“皇爷爷。”
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皇帝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了他那只小小的手。
“好孩子……”
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两个儿子，落在了李昭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
“朕……决定了。”
他喘息着，对跪在下面的文武重臣，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朕要……册立皇孙李昭，为……皇太孙。”
“代朕……监国。”
此言一出，整个寝宫，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
皇后和太子妃的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太子的眼中，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只要儿子成了皇太孫，他这个父亲，便依然是未来的太上皇。
而宁王，则如遭雷击。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滔天的愤怒。
“父皇！不可！”
他失声喊道。
“自古以来，只有子承父业，哪有隔代相传的道理！”
“皇孙年幼，如何能担此大任？这……这不合祖宗规矩！”
“规矩？”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嘲讽。
“你们兄弟二人，在朕的病榻之前，互相构陷，彼此倾轧的时候，可曾想过祖宗的规矩？”
宁王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不再理他，他颤抖着，似乎想让李德全去取拟旨的笔墨。
就在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皇兄，且慢。”
昭阳长公主一袭素色宫装，面容沉静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径首走到了龙床之前。
“皇妹。”
皇帝看到她，神色缓和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
“皇兄要立皇太孫，这等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臣妹岂能不来？”
昭阳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尚有些懵懂的小皇孙身上。
“只是，在皇兄下旨之前，臣妹想请皇兄，看一样东西。”
她对着门外，轻轻地拍了拍手。
两名宫女，搀扶着一个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老妪，走了进来。
太子妃王氏看到那老妪的瞬间，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慌。
“大胆！”
她厉声呵斥。
“这是什么人？竟敢擅闯陛下寝宫！来人，把这个老东西给本宫拖出去！”
“住口！”
昭阳长公主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让王太子妃瞬间噤声。
老妪走到龙床前，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老奴……参见陛下。”
皇帝疑惑地看着她。
“你是……”
“皇兄，你可还记得，五年前，太子妃生产那晚，宫中负责接生的张稳婆？”
昭阳长公主缓缓说道。
皇帝的记忆有些模糊，他看向皇后。
皇后点了点头。
“确有此人。”
“只是她后来，说是家乡遭了灾，便告老还乡了。”
“告老还乡？”
昭阳长公主冷笑一声。
“她是被人，用一根金条，封了口，连夜送出了京城。”
她看向那老妪。
“张妈妈，把你当年不敢说的话，今日，当着陛下的面，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吧。”
张稳婆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太子妃，又看了看龙床上气息奄奄的皇帝。
最终，她仿佛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陛下！”
她的声音，苍老而嘶哑。
“老奴……老奴有罪！”
“五年前，太子妃娘娘生产那晚，生下的……生下的，其实是个……死胎。”
“什么？”
皇帝的眼睛，猛地睁大。
皇后也惊得站了起来。
“胡说！”
太子妃发出一声尖叫。
“你这个老贱婢！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污蔑皇室血脉！”
“来人！快把她给本宫拖下去！乱棍打死！”
张稳婆没有理会她的嘶吼，继续说道。
“当时，娘娘怕……怕失了恩宠，地位不保，便……便命心腹，从宫外，偷偷换来了一个刚刚出生的男婴。”
“那个男婴，便是……便是如今的皇孙殿下。”
她说完，再次重重地磕头。
“老奴当时，收了娘娘的银子，不敢不从。”
“这些年，老奴日夜受着良心的谴责，今日，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整个寝宫，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太子妃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你……你有什么证据！”
太子李景琰，指着张稳婆，声音都在发抖。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证据？”
昭阳长公主从袖中，取出了一块早己泛黄的襁褓布片。
布片的角落，用红线，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林”字。
“这是当年，那个被换进宫的男婴，身上唯一的信物。”
她将布片，扔在了地上。
“他的亲生父亲，是东宫马厩里，一个姓林的马夫。”
“事成之后，那马夫一家，便‘意外’葬身于一场火海之中。”
“而你，王氏。”
昭阳长公主的目光，如同利剑，首刺太子妃。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这张稳婆，还留了一手。”
“她将这块襁褓布，藏了起来。”
“这，便是你偷天换日，欺君罔上的铁证！”
“不……”
王太子妃看着地上的那块布片，精神彻底崩溃了。
她尖叫着，扑向那老妪。
“我杀了你这个老贱人！”
侍卫立刻上前，将她死死架住。
真相，己经大白。
龙床之上，皇帝看着那个被自己视若珍宝的皇孙，看着那个自己寄予了最后希望的孩子。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的血脉……
他引以为傲的皇室血脉……
竟然是一个马夫的儿子。
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足以让整个李氏皇族，蒙羞千年的奇耻大辱。
“噗——”
皇帝再也支撑不住，又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他的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废……废太子妃……”
“皇孙……李昭……逐……逐出玉牒……”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他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陛下！”
“父皇！”
寝宫之内，哭喊声，尖叫声，乱作一团。
太子李景琰，在地，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宁王李景瑞，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片茫然。
他赢了吗？
不。
他也输了。
从这一刻起，大雍皇室，再无一个名正言顺的男性继承人。
所有人的希望，都被彻底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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