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这九个沾血带泪的字,如同九把冰冷的剃刀,悬在苏州城每一个人的头顶,将短暂的胜利喜悦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窒息般的紧迫感和压抑的愤怒。赵高翔站在府衙大堂中,仿佛能听到这座古老城市在恐惧与不屈中发出的呻吟。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不过一日光景,林锐便再次求见,将一叠墨迹未干、甚至带着些许污渍(或许是泪痕,或许是挣扎时沾染)的纸张呈上。
足足三十多份“报国书”,内容详略不一,但都白纸黑字写明了如何屈膝事虏,但都是为了报效国家,有点能打仗的说是自己在做荆轲之谋。
文弱书生的,说自己在卧薪尝胆,以图后报!。
主要表明的主题就是:自己身残志坚,就算是投降鞑子也是为了日后反清复明而蛰伏!
老天爷知道、孔圣人知道,我的心是向着大明朝的!
“将军,这是第一批。”林锐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周荃写得最‘详尽’,有了这些,他们是生是死,就算彻底折在我们手里了。”
赵高翔粗略翻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些文字,此刻或许只是废纸,但将来,或许就是勒紧某些人脖子的绳索,或是换取某些利益的筹码。
“很好!归档收好!继续挖,能挖多少算多少!很多投降鞑子的官员,有不少隐匿起来了,只要是投降过鞑子的不想死的都要他们写这个,我很喜欢手里能握写别人的脑袋。”
林锐的思路相当的好,这个事情还做了分类、文的、武的,文武双全的。很多“报国书”作者文笔也是相当的好,那是笔走龙蛇,寓意深刻。
真是满纸荒唐言,没有心酸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是余则成、都是鬼子六呢?
与此同时,王秀楚也没闲着。他带着几个略通文墨的胥吏,几乎泡在了苏州府的架阁库里,将府库档案、户丁名册、官吏履历及其家眷信息、甚至城内各大商铺、工坊、寺庙庵观的记录,全都翻检出来,分门别类,抄录整理。
“将军,请看。”王秀楚指着几大本新誊写的册子,“这是苏州府在册官员、胥吏名录及家眷住址;这是城内粮仓、银库、武库的历年收支和现存大概数目;这是城内各大绸缎庄、米行、盐商、铁匠铺的东家信息;连城外各大寺庙的田产僧侣数目,也都略有记载。有此在手,苏州城内外人情地理,便可大致掌握于心。”
赵高翔满意地点点头:“先生辛苦了!此乃治国安民之基,至关重要!”这些信息,对于控制城市、筹集粮饷、乃至日后转移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退路!这是赵高翔脑中时刻紧绷的弦。他第一时间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最稳重的翁之琪。
“翁将军,水路是我等命脉所系!吴淞江、运河,所有码头、所有船只,无论官船、民船、渔船、漕船,甚至渡船,一律征用管制!登记造册,派重兵看守!特别是战船,务必尽数掌握于我手!你要确保,一旦事急,咱们这几千弟兄和重要家当,能随时登船,顺流而下,或入海,或转进太湖!此事,关乎全军存亡,交给你,我才能安心!”
翁之琪面色凝重,深知责任重大。他本就是江淮将领,对水师并不陌生,当即抱拳:“参将放心!之琪必竭尽全力,保水路畅通,控舟船无失!绝不让大军成瓮中之鳖!”
瓮中之鳖 ,这话说的,说是“不被关门打狗”也好呀,赵高翔现在就想狗起来!
他立刻点齐本部人马,奔赴各处码头水关,雷厉风行地执行起来。很快,苏州城外河道桅杆如林,却被一种肃杀的气氛笼罩,所有船只都被编号看管,翁之琪甚至开始着手整编投降过来的少量太湖水师残兵,试图尽快恢复一支可控的水上力量。
就在这紧张忙碌的当口,亲兵来报,城外有一支数十人的小股队伍前来投奔,为首者自称陈子龙。
赵高翔闻言一怔。陈子龙?这可不是寻常人物!此人是几社名士,复社领袖,名满东南,曾任绍兴推官、兵科给事中,是真正的士林清流领袖,其影响力绝非周荃之流可比。他竟会主动来投?
“快请!不,我亲自去迎!”赵高翔立刻起身,迎出府衙。
只见门外一位中年文士,虽风尘仆仆,衣衫略显凌乱,但眉宇间那股刚毅清正之气却难以掩盖,正是陈子龙。他身后跟着数十名健仆家丁模样的人,个个面带悲愤疲惫之色。
“可是陈卧子先生?”赵高翔拱手道。
陈子龙打量了一下赵高翔,沉声道:“正是鄙人。阁下便是阵俘卢彪、光复苏州的赵参将?”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深吸一口气,慨然道:“鞑虏南下,社稷倾覆,君父蒙尘。子龙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然不敢忘忠义二字!今闻将军高举义旗,抗虏保民,更拒那‘剃发’酷令,特来相投!愿效绵薄之力,虽死不辞!”他言辞恳切,目光坚定,显然剃发令深深刺激了这位民族气节极强的文人。
赵高翔大喜:“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先生能来,如旱望甘霖!快请入内详谈!”陈子龙的投奔,不仅在政治上极大地提升了赵高翔的合法性(吸引了正统文人士大夫),更是一面招揽人才的旗帜。
这个是有名气的同时还是有本事的的文官。要好好的利用哈。
城内,高进库、李猛、李狗儿三人则忙得脚不沾地。高进库负责全面整编,他将原“抗虏营”骨干打散作为各级军官,将投降的苏州守军、以及从西面八方溃散至苏州的明军残部全部打散重组。李猛带着督战队,虎视眈眈,任何敢有怨言或异动者,立刻军法处置。李狗儿则带人清点武库,将缴获的兵甲弓弩尽快分发下去。
连哄带吓,用强权高压,甚至许以粮饷,短短数日,竟真的让他们整合起一支近三千人的队伍,加上赵高翔原有的两千多核心力量,总兵力赫然超过了五千!虽然队伍成分复杂,战力参差不齐,但至少看上去己颇具规模,城头上值守的兵卒密度大增,给人一种兵强马壮的错觉。
另一边,刘叔和韩虎则在做着一件让许多人费解的事。他们按照赵高翔的密令,在流民中以及战乱失去依靠的百姓中,大量收容孤苦无依的孩童,尤其是十岁上下的男孩女孩,单独安置在一处相对干净的院落,提供饮食,并派人看管。
刘叔一边忙着登记造册,一边忍不住嘟囔:“将军这是要做啥?这兵荒马乱的,养这么多小崽子,得多费多少粮食…”
韩虎也皱眉,但他执行命令更坚决:“将军必有深意。或许是…充作营中杂役?或是…日后以充军伍?”他们都无法理解,在军情如此紧急之时,为何要分散精力资源做这等“慈善”之事。
赵高翔巡视时看到这一幕,只是淡淡道:“照做便是。他们,是未来的种子。”便不再多言,留下刘叔和韩虎面面相觑,满心疑惑。
与此同时王柱策马冲过观前街的青石板路,马蹄溅起的泥浆泼在“顺民保家”的剃发告示上。他身后跟着一队披甲亲兵,铜锣在闷热的空气里撞出惊雷:
“奉赵将军令!征铁匠、船工、木作!打刀枪、造战船、抗鞑子!月饷足银,全家免役!” 3
声音撞进深巷。打铁铺里赤膊的匠人猛地抬头,火星从淬火的刀刃上炸开;造船厂的老把式捏断了量尺,碎木屑刺进掌纹;绣娘搁下为端午赶制的五毒兜,丝线缠住了发抖的指尖。
“张铁头!你三个徒弟都算上!”王柱的刀鞘砸开半掩的铺门,炉火映着他眉骨上的旧疤,“将军说了,日夜两班轮作!卯时初刻不到营——”他抓起一把新打的锄头砸向铁砧,刺耳的铮鸣代替了后半句威胁。角落里缩着个少年,怀里紧抱着给娘打的菜刀,刀刃薄得像纸。王柱甩过去一锭银子:“小子!这刀能砍鞑子脖子,比你娘切菜值钱!”
运河码头霎时被征用的民船塞满。橹桨、桅杆、船篷堆叠如丘,工匠们用斧凿拆解着昔日谋生的家当,木屑纷飞中混着低语:“造不好战船…都得当水鬼!”
王柱被告知:工匠即战力。负责的工匠招募还算顺利。高额饷银的诱惑,加上“抗虏保发”的大义名分,以及一定的强制性手段,使得大批铁匠、木匠、船匠、火药匠、皮匠等各色手艺人被集中起来。府衙旁临时设立的匠作营里,日夜炉火不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修复兵器、打造箭矢、甚至尝试仿制火铳和修缮战船的工作紧张地进行着。王柱嗓门都喊哑了,却干劲十足,他知道,这些匠人的手艺,就是弟兄们活下去的本钱。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汗水、焦灼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气息。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还有哪些漏洞呢?府衙偏厅内,烛火将赵高翔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悬挂的江南舆图上,微微晃动。他刚刚处理完一堆紧急军务,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轻轻叩了叩桌面,对侍立一旁的亲兵低声道:“去,请韩把头过来。”
不多时,韩虎悄无声息地步入厅内,抱拳行礼:“将军,您找我?”
赵高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示意他走近,目光投向地图上星罗棋布的江南城镇,声音压得很低:“韩虎,眼下局面,看似人马壮大,实则如履薄冰。我军与清虏,不仅是明刀明枪的较量,更是眼线与耳目的比拼。我们在明,敌亦可潜于暗处。苏州能如此轻易拿下,焉知他日不会被人轻易摸清底细再夺回去?”
韩虎神色一凛,凝神静听。
“咱们的‘察缉哨’,林锐和你带得很好,但毕竟初创,人手经验俱缺。”赵高翔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韩虎,“我知道,南京陷落,厂卫的系统几乎瘫痪,各地的锦衣卫暗桩要么失联,要么殉国,要么……就如周荃一般,换了主子。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南之地,必然还有散落的旧日人员,或是虽体系崩坏却心向故国、精通此道的能手。”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要交给你一项紧要任务。你亲自去办,要快,要隐秘。”
“请将军示下!”韩虎挺首了腰板。
“第一,”赵高翔伸出一根手指,“你想办法,通过一切可能的渠道,暗中寻访散落民间的原锦衣卫人员,特别是那些精通跟踪、刺探、密写、伪装的好手。告诉他们,我赵高翔不管他们过去如何,只要还念着大明,还愿意用一身本事杀鞑子,我这里虚位以待,必有重用!记住,是请,不是抓,但甄别要严,防止清虏细作混入。”
韩虎重重点头:“明白!此事虽难,但属下必尽力去办。总有些老兄弟,不甘心就这么散了。”
“第二,”赵高翔伸出第二根手指,“苏州府大牢里,关着的不仅仅是周荃这样的降官,还有各类鸡鸣狗盗之徒、江湖人物、甚至是欠饷闹事的老兵。你去筛一遍,身强力壮、有些武艺底子、案情不甚严重的,可以挑出来,编入辅兵队,或是交给高进库,充入战兵,戴罪立功。非常时期,人手就是力量。”
“那…若是些地痞无赖或重犯呢?”韩虎问道。
赵高翔眼中寒光一闪:“趁火打劫、罪大恶极者,正好祭旗,稳定民心!其余的,你看情况,若有可堪改造、又怕死的,或许另有用处。”他话锋一转,“更重要的是第三点!”
他身体前倾,声音更低:“从我们收拢的流民中,还有城内那些无依无靠、背景清白的破落户里,秘密物色一批人。要机灵、胆大、心细、嘴巴严,最好是无牵无挂,或是家眷能被我方控制的。不必告诉他们太多,只说是做‘特殊营生’,饷银从优。”
韩虎微微皱眉:“将军是想…培养咱们自己的暗桩?”
“不错!”赵高翔肯定道,“不必急于让他们现在就去刺探军情,那是送死。首要任务是:潜伏下来!我会让王秀楚给你提供一些伪造的身份文牒和少量启动银钱。你的任务是,挑选好人选后,秘密进行简单的训练——如何观察、如何记忆、如何传递最简单的消息、如何保护自己。然后,在我们撤离苏州之前,将他们化整为零,以各种身份(学徒、伙计、游方僧道、甚至乞丐)安插进苏州乃至周边县镇!”
他深吸一口气,描绘着未来的图景:“待我们离开,清军必会重新占据此地。而这些埋下的钉子,平时就过自己的日子,像普通人一样。一旦发现清军调动、粮草囤积、重要官员动向等情报,就能想办法传出来。这比临时派斥候冒险潜入,要安全得多,也持久得多!”
韩虎听得眼中精光闪动,他本就是锦衣卫出身,深知这种长期潜伏暗桩的价值,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但也涌起一股专业领域的兴奋感:“将军深谋远虑!此事关乎我军日后耳目,属下必定竭尽全力,筛选可靠之人,小心布置!只是…时间紧迫,训练恐怕难以精深。”
赵高翔摆摆手:“不求他们成为高手,只要够机灵,能认出鞑子的旗号、数清大概人数、记住军官模样、知道粮队方向,并能把消息送到指定的死信箱或联络点,就是大功一件!具体的传递方式和联络点,你和林锐仔细筹划,务求隐秘安全。”
“属下明白!”韩虎重重抱拳,“我即刻就去办!先从大牢和流民名册开始筛人!”
“去吧。此事机密,除林锐外,暂勿让他人知晓细节。”赵高翔叮嘱道。
韩虎领命,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退出了偏厅。
赵高翔独自一人,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他知道,这些布置或许短期内看不到效果,甚至可能大部分暗桩都会因各种原因失效。但只要能成功埋下几颗种子,在未来关键的时刻能发出一声预警,或提供一条关键信息,那么今日所有的努力就是值得的。
乱世求生,争的不仅是眼前的城池兵马,更是那无声处听惊雷的先机。他正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希望能网住一丝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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