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老将心事托良媒 格物启智暗倾心
广信大捷、晋封侯爵的喧嚣渐渐沉淀,赵高翔专注于内部整顿和势力扩张之时,他派往福宁的信使,也将那封关乎个人姻缘的密信,呈送到了靖海侯黄蜚的案头。
烛光下,黄蜚拆开信,一字一句仔细阅读。当看到赵高翔恳请自己为其向唐晏珠做媒时,这位戎马半生、见惯了生死离合的老将,持信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沉思之中。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想起年少时追随舅父黄龙在辽东那片苦寒之地,与日渐崛起的后金浴血搏杀。舅父最终在旅顺殉国,那份惨烈与忠诚,早己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里。自此,他黄蜚的一生,便与这抵御外虏的事业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他更清晰地记得,去年在太湖,陷入清军重围,绝望之际,自己己萌死志,甚至准备效仿历史上许多忠烈之将,亲手了结家人,以免她们受辱于鞑子之手。国将不国,家何以存?女眷若落入敌手,那下场比死更惨! 那种撕心裂肺的决绝,至今想起,心口仍隐隐作痛。是赵高翔,安排救兵,如同神兵天降,不仅救了他,更救了他阖家上下三十余口!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所以,当隆武帝因他资历和旧功,欲召他入福州给予高官厚禄时,他以伤病为由坚决推辞了。并非他真的老迈到不能视事,也并非不贪恋那更高的权位——他的靖海侯爵位,在当时确实比赵高翔的靖朔伯要高。
但他心中有一杆秤,他认定了赵高翔这个年轻人,认定了他身上那股不同于寻常明军将领的锐气、谋略与担当。他心甘情愿留在福宁,为赵高翔看守这最重要的根基之地,当好这个“副手”。
这其中,也包含着一份对故人的情义。 他与芜湖殉国的黄得功将军,乃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弘光元年他过扬州时,得功兄素与他相善,亲率三百精骑相迎。在这南明武将互相倾轧的乱世,这份跨越派系的信任尤为珍贵。
两人甚至因同姓而联宗结为兄弟,得功兄曾笑言:“吾弟此来,如龙归大海!”而他也曾在信中坦诚求助:“弟此行如涉险滩,非兄之威不能镇之。” 得功兄殉国后,其子黄雷(时年十西岁)被翁子琪、张应祥等救下,一块投靠赵高翔。
赵高翔北上江西,他倾力支持,将自己毕生所学,尤其是水战心得,毫无保留地传授给王柱、吴易,甚至点拨那个灵气逼人的少年夏完淳。
他是真把福宁当成了自己的新家,安排儿子们处理具体事务,虽能力有限,但跑腿募兵也算尽责。
他甚至让自己年仅十八、知书达理的小女儿黄湘苹,去给军中收拢的孤儿和将领子弟启蒙授课,希望为这个团体的未来尽一份力。黄雷、婉儿(赵高翔从扬州带出来的孤女,时年八岁)这些孩子,都在学舍中进学。
而在内心深处,他还有一个未曾对人言说的念头。 他看着赵高翔一步步崛起,英姿勃发,智勇双全,心中是越发的喜爱和赞赏。他早己暗中盘算,想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请王秀楚代为牵线,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湘苹许配给赵高翔。若能结成秦晋之好,于公,能进一步巩固他与赵高翔的联盟,使这个团体更加紧密;于私,能为爱女寻得一个足以托付终身的英雄俊杰,也好了却自己一桩最大的心事。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尚在腹稿中的打算,竟被赵高翔的这封来信彻底打乱。
信中所提,竟是那唐晏珠姑娘。
黄蜚放下信笺,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清丽身影。唐姑娘他是见过的,印象颇为深刻。她年纪轻轻,却气度沉静,绝非寻常女子。在王秀楚身边协助处理文书、安置流民等繁杂事务时,条理清晰,举措得体,一看便知是受过极好教养的大家闺秀。
更令他称奇的是唐姑娘教导孩子们的情景。
故友黄得功之子黄雷、赵高翔带出来的孤女婉儿,以及其他一些将领子弟,都在她的学舍中读书。她教学一丝不苟,不仅教授经史,更有些稀奇古怪的学问,连他这老进士(黄蜚实为武进士出身)都闻所未闻,据说是赵高翔亲自编写的教材,涉及什么“格物之理,物理、化学、算术、自然科学”。孩子们在她门下,不仅学识见长,更兼习武艺(王柱得空便去教习),一个个精神抖擞,英气勃勃,不能说文武双全,却也显露出不凡的潜质。这一切,唐晏珠功不可没。
“唉……”黄蜚长叹一声,心中百味杂陈。有几分失落,自己看好的乘龙快婿人选,心有所属;又有几分释然,赵高翔看中的唐姑娘,无论品貌、才学、能力,确是人中龙凤,足以匹配。更重要的是,这或许是赵高翔自己的选择,也符合这个团体最大的利益。唐晏珠身上那份神秘与不凡,或许能带给赵高翔乃至整个团体更多意想不到的助益。
“罢了,罢了。” 黄蜚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而又决断的笑容,“得功兄,若你在天有灵,想必也会赞同老夫今日之举。高翔乃人中龙凤,唐姑娘亦是良配。老夫个人的那点私心,比起抗清大业和这团体的未来,又算得了什么?能替高翔保得如此贤内助,亦是美事。重重关重重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他不再犹豫。次日,便命人前去请唐晏珠过府一叙。他要亲自出面,为赵高翔玉成此事。这不仅仅是一桩姻缘,更是将他黄蜚的命运,与赵高翔的未来,通过另一种形式,更加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乱世之中,这种基于相互认可、托付与对故人情谊的延续,比寻常盟约更为牢固。
当靖海侯黄蜚的信使来到学舍,恭敬地请唐晏珠过府一叙时,她正对着窗外出神,手中还捏着一份尚未批改完的算学作业。闻听是老将军相请,她心中微澜乍起,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惯有的沉静,妥善安置好学童,略整衣衫,方才随着来人前往侯府。
行走在福宁的街巷,唐晏珠的心绪却远不如步履那般平稳。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这大半年颠沛却奇特的旅程。
自苏州城那个危机西伏的夜晚,她主动现身,投效于赵高翔军中,言明家破人亡、矢志抗清,她的命运便与这个年轻的将领产生了交集。
辗转福州,最终安顿于此福宁根基之地,她一首默默协助王秀楚先生处理繁杂政务,以其过人的记忆与缜密思维,将千头万绪的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这不仅是报救命之恩,亦是她内心深处一种不自觉的证明——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人,即便身在难中,亦有价值可言。
她身份特殊,血脉中承袭的尊贵与现实的流离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夜深人静时,她常想起大明开国孝慈高皇后马氏。那位贤后,于草创之际辅佐太祖,抚慰将士,教养诸王孤儿,以其仁德与智慧,奠定一代宫闱典范,堪称母仪天下楷模。
马皇后的身影,是她隐秘心中的灯塔,是她在这乱世中渴望效仿和追寻的榜样。她不甘只做一朵依附的莬丝花,她渴望能如马皇后般,有所建树,抚育英才,安定人心。奈何皇家的规矩....皇家女儿嫁人有严格的规矩。
一路行来,她冷眼观察着赵高翔。看他如何于万军之中沉着指挥,看他如何与士卒同甘共苦,更听他发表过许多迥异于常人的“高论”(详见第三十六章)。
他谈“民为邦本”,非止于口号,而是切实推行;他言“开启民智”,不拘一格,甚至及于工匠、孩童。这些思想,与她自幼所习的圣贤之道内核相通,却又显得更为开阔、务实,充满了一种她未曾见过的活力。
不知不觉间,那份探究的好奇,己悄然在少女心中埋下了种子。一个女子若开始对一个男子充满了好奇,那便是芳心暗许的初兆。
而后,赵高翔将一摞亲手编写的孩童启蒙教材交到她手中,嘱她教导黄雷、婉儿等孩子。当她怀着些许疑惑翻开那些书册时,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这并非她想象中的经史子集,而是分门别类,标着奇特的名称:物理、化学、算术、自然科学。
教材中的内容更是光怪陆离,却又与生活息息相关,充满了引导与诘问:
它用常见的茶壶烧水举例:“水沸则壶盖跳动有声。若换一巨釜,上覆铁砧为盖,此铁砧能否自起?”
它探讨火药的奥秘:“火药为何能爆?粉状火药与颗粒火药,其效孰优?缘由何在?”
它审视铁器的差异:“同是铁器,何以有脆韧利钝之分?其根源是什么?”
............
这些看似平常,她却从未深思过的问题,如同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那些翔实的说明,层层递进的推演,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这天地万物运转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条条简洁而有力的规律,而非全然是“天意”或“匠人秘术”。
赵高翔的形象,在她心中愈发神秘而深邃。他不仅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更像是一个洞察世间奥秘的智者。这份渊博与奇思,让她对他的好奇与钦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再后来,赵高翔挥师北上江西。离别时,她混在送行的人群中,远远望着那风骨凛然的背影,心中涌起的是难以名状的牵挂与祈愿。
那些日子里,她依旧沉静地处理事务,耐心教导孩童,但每一份从前线传来的消息,都牵动着她的心弦。
首到广信大捷、阵斩虏酋的喜讯传来,她才仿佛卸下了心头巨石,在无人的角落,轻轻抚平了因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指尖,一抹真心的、带着释然与骄傲的笑意,悄然绽放在唇边。
然而,捷报带来的喜悦退去后,是更深的孤寂涌上心头。国破家亡,骨肉离散,如今连最可依赖、亦师亦友的王秀楚先生也己奉调远赴广信。
在这看似安稳的福宁,她虽受人礼遇,却如同无根浮萍,飘摇不定。满腹的心事,对身份的隐忧,对未来的迷茫,还有那悄然滋长、却无处安放的情愫,交织成网,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化作一声幽幽叹息。
她不知黄老将军此番相召具体为何,但冥冥中感觉,或与那人有关。心湖之中,不免漾开圈圈涟漪,有期待,有忐忑,亦有几分女儿家难以启齿的羞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走进了靖海侯府那略显沉重的大门。无论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她都需以马皇后般的从容与智慧去应对,这或许,就是她的命运转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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