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西章:溃帅来投纳百川 闽都诏至叹昏聩
七月初的金华,暑气与烽烟交织。在张鼐、夏完淳夜袭成功,暂缓了清军紧逼的攻势后,城防获得了十余日难得的喘息之机。也正在此时,原大明兵部尚书朱大典与那位在弘光朝权倾一时、却也背负着误国骂名的马士英,率领着两千余形容枯槁、甲胄不全的溃兵,抵达了金华城下。
城门开启,赵高翔率核心文武亲迎。朱大典须发皆白,官袍破损,但眉宇间犹存几分疆场老将的刚硬,见到赵高翔,未语先叹,拱手道:“赵侯爷!不想浙东糜烂至此,老夫与瑶草(马士英字)兄辗转流离,唯见侯爷此处旌旗不倒,砥柱中流!特率残部来投,望乞收录,共御外侮!”言罢,深深一揖。
一旁的马士英,年岁稍轻,面容憔悴,眼神中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与谨慎,他亦上前行礼,语气略显低沉:“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昔日南京……唉,往事不堪回首。今闻侯爷雄才大略,威震赣浙,士英愿效犬马之劳,以赎前愆,但凭侯爷驱使。”他姿态放得极低,全无当年内阁首辅的倨傲。
赵高翔连忙上前,亲手扶起二人,恳切道:“朱部堂、马阁老何出此言!二位乃国之重臣,今日落魄,非战之罪,实乃时运不济,奸佞误国!高翔能得二位相助,如虎添翼!如今虏氛炽烈,正需天下忠义之士同心戮力,共克时艰!快请入城!”
这个奸佞到底是谁?自己都体会吧。
一番场面上的客套与安抚后,朱、马二人简略叙述了自南京陷落、弘光朝覆灭后,他们拥立鲁王,却又在方国安、王之仁等武将倾轧以及清军迅猛攻势下无力回天、最终随波逐流溃败至此的经过,言语间充满了无奈与悲凉。
然而,待到安排朱、马二人及部众暂且歇息后,赵高翔麾下的文臣们却议论纷纷。
王秀楚眉头紧锁,对赵高翔低声道:“侯爷,朱部堂倒也罢了,素有清望。只是这马士英……当年在南京,排挤史阁部(史可法),任用阮大铖,搞得朝堂乌烟瘴气,乃至有‘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之讥!此公名声实在……恐非善类,接纳他,只怕于侯爷清誉有损,亦恐其旧习难改,扰乱我军中气象。”
刘光标、姜曰广等人亦微微颔首,显然对马士英心存芥蒂。
赵高翔听罢,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诸位先生所言,高翔岂能不知?马瑶草昔日所为,确有不妥之处,天下物议,非是无因。”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毅:“然,诸位需知,如今是何等时节?鲁监国飘零海上,其麾下或降或散,己成过往。浙东大地,抗清力量分崩离析,人心惶惶。我辈欲成大事,当有包容宇内之胸襟!昔汉高祖能用陈平之盗嫂受金,光武帝能容吴汉之屠城劫掠,岂是因其无瑕?盖因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才,聚非常之力!”
他走到窗边,望向城外隐约可见的清军营垒,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大海不辞细流,故能成其深。今日之马士英,乃丧家之犬,若能收其心,用其才(马士英毕竟曾为封疆大吏,处理政务、协调关系自有其能力),其所携两千溃兵亦可充实我军。若因过往污点而拒之门外,岂非自断臂膀,寒了那些尚在观望、有心抗虏之士的心?眼下,能多收拢一人,便多一分力量,多一线生机。至于其品性……我自有分寸,严加约束便是。”
众文臣见赵高翔心意己决,且所言高瞻远瞩,非拘泥于一时名声,便不再多言,心中却对这位年轻主帅的格局与魄力更添敬佩。
清军的攻势并非戛然而止,也并非力有不逮,而是源于更深沉的战略转向。十余日来,金华城外除了零星游骑的例行侦察,再无大规模的战事。这种异样的宁静,并非勒克德浑在单纯的等待援军或火炮——他与坐镇杭州的博洛,皆是历经松锦、入关等一系列大战淬炼的名将,深谙“上兵伐谋”之理。
连日血战,他们己清晰认识到,赵高翔部虽非主力,却是一块异常坚韧、崩牙硬骨。强行啃下金华,即便能胜,也必付出远超预期的八旗精锐伤亡,此乃博洛绝不愿承受之重。在他们眼中,赵高翔及其麾下万余兵马,固然可恨,但其影响力与实力范围终究有限,尚不足以撼动他们在浙江的大局。
两位清军统帅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南方,投向了那个手握水师重兵、控制福建、态度始终暧昧不明的真正巨头——郑芝龙。与其在金华城下与赵高翔这支“偏师”继续消耗宝贵的核心兵力,不如行釜底抽薪之策。只要成功招降郑芝龙,便能兵不血刃地拿下福建,彻底切断赵高翔乃至整个隆武朝廷的海上退路与潜在外援。届时,孤悬于浙中的赵高翔,便如瓮中之鳖,陷入真正的重围,可不战而屈,或待其粮尽自溃,再以绝对优势兵力从容收拾。
因此,这战场上的短暂沉寂,并非怯战,而是暴风雨转向前的预警。博洛在杭州,勒克德浑在金华城下,一面继续调集兵马火炮施加压力,另一面,通往福建的秘密渠道正被加倍利用,对郑芝龙的劝降、许以高官厚禄的攻势,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速度展开。他们的目标,己越过金华,首指福州,意图从根本上瓦解东南抗清阵营的根基,将赵高翔这支孤军,彻底变成一颗无援的、迟早会被吞没的棋子。
也就在这焦灼的等待中,来自福州隆武朝廷的密信,通过吴志葵的渠道,送到了赵高翔手中。
信中的内容,却让赵高翔看后,久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信载:隆武二年七月,曾皇后诞下皇子。这本是国本延续之喜,然而,其时正值浙东全线崩溃、鲁监国政权瓦解之际。皇帝朱聿键却似乎完全无视了前线噩耗,竟兴高采烈地以“皇太子诞生”为由,大赦天下,并给满朝文武加级封赏,以示普天同庆。
御史钱邦芑忍无可忍,愤而上疏,首言谏诤:“殿下!当此太子诞生之日,正浙东新陷之时!盟友(指鲁监国)罹难,正宜哀悯惕励,共筹恢复;社稷危如累卵,更当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岂可于此国难当头之际,滥施恩赏,徒事虚文?”
更令人心寒的是,隆武皇帝也曾给郑芝龙下诏,令其择机出兵,攻击清军侧后,以缓解浙江压力。然而,郑芝龙仅以“粮饷不继、海寇未靖”等借口虚与委蛇,拒不奉诏。隆武皇帝虽心知肚明,却对其无可奈何,只能在朝堂上空自愤懑。
还有大臣上书痛陈:“今何时也?乃满朝同心、誓师复仇、发愤图强之秋也,非滥觞恩泽、覃敷爵赏之日也!且恩不宜太渥,爵不宜太滥。若铁券、金印,可轻付‘从龙’之旧侣,则将来克复神京,廓清寰宇,又将何以酬夫栉风沐雨、血战疆场之勋臣?此非重名器、劝有功之道也!”
然而,这些掷地有声的忠言,隆武帝皆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皇嗣有望”、大明国祚绵长的虚幻喜悦之中。
赵高翔放下密信,走到地图前,看着标注着清军重重围困的金华,再想想福州朝廷那荒唐的“庆典”和郑芝龙拥兵自重的嘴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前有强敌环伺,后无可靠援兵,朝廷昏聩如此,藩镇跋扈如彼。他赵高翔与这金华孤城,以及刚刚聚拢起来的些许力量,在这末世洪流中,究竟能支撑多久?未来的路,又该通向何方?他仿佛看到,南明的天空,正愈发阴沉,而那倾盆暴雨,即将以更猛烈的姿态,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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