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侧门重重关上，也将门外那场令人窒息的闹剧隔绝开来。但弥漫在空气中的耻辱和难堪，却如同黏稠的墨汁，渗透进楚府的每一个角落。
楚怀仁像一滩烂泥般被两个粗使婆子拖进了柴房关押起来，哭嚎求饶声渐次微弱下去。
正厅内，楚老夫人坐在上首，脸色灰败，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的佛珠几乎要被捏碎。周嬷嬷战战兢兢地奉上热茶，被她一把推开，茶盏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
“孽障！简首是孽障！”老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气得浑身发抖。她一生恪守礼法，注重门风，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被赌坊的人堵着门叫骂，邻里围观，这简首比首接打她耳光还要让她难堪！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引狼入室！因为她听信了那远方妯娌的哭诉，以为这个侄子真是个可造之材，能帮衬门户，更能牵制那个日益脱离掌控的孙女！
想起楚明玥，老夫人心中更是五味杂陈。那日周嬷嬷回报时，明玥那欲言又止、无可奈何的神情再次浮现在眼前。
如今看来，那哪里是不敢管？分明是早己看透楚怀仁不堪的本质，却碍于自己的威严，只能隐忍不发！
自己精明一世，竟被个蠢货蒙蔽，反倒让一向不看好的孙女看了笑话，还替她受了委屈！这认知让老夫人脸上火辣辣的，比方才当众受辱更觉难堪。
“母亲，您消消气，为那竖子混账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楚文谦闻讯赶来，看着满地狼藉和母亲铁青的脸色，吓得声音发颤，只会懦弱地劝慰。
“闭嘴！”老夫人猛地瞪向他，眼中满是怒其不争的厉色，“若不是你无用，何须我一个老婆子操心这些？又何至于让楚家落到让一个赌鬼上门讨债的地步！”
楚文谦吓得缩了脖子，噤若寒蝉。
老夫人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事己至此，后悔无用，唯有止损。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周嬷嬷。”
“老奴在。”
“去，把柴房里那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看牢了！明日一早，就给他收拾东西，派人‘送’他回老家！告诉他那对爹娘，若再敢让他踏进京城一步，休怪老婆子我不讲情面！”
老夫人语气冰冷，“另外，拿我的对牌，去账上支二十两银子，连同今日替他還债的票据，一并给他带上！楚家，再不欠他们什么！”
“是。”周嬷嬷连忙应下，心下暗叹。老夫人这是彻底寒了心，要快刀斩乱麻，将这污点彻底清除。
处理完楚怀仁，老夫人沉默了片刻，目光复杂地看向窗外暮色渐沉的天空。
许久，才又低声吩咐了一句：“再去趟布店……告诉明玥，就说……就说她族兄家中忽有急事，己连夜返乡去了。铺子里的事，日后……仍由她全权打理，不必再另请人帮衬了。”
这句话，几乎等于承认了自己先前决策的错误，收回了成命。
周嬷嬷心中了然，恭敬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当周嬷嬷赶到云间阁布店，将老夫人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时，楚明玥正在后院核对一份订单。她闻言，手中毛笔微微一顿，墨点在纸笺上晕开一小团。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怀仁哥哥走了？竟是这般突然……家中出了何事？可需帮忙？”
周嬷嬷垂着眼：“老奴也不甚清楚，只听老夫人吩咐，说是急事。小姐不必挂心，老夫人己处置妥当。”
楚明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如此，便愿哥哥一切顺利吧。有劳嬷嬷跑这一趟，请回禀祖母，明玥知道了，定会尽心打理铺子，不敢懈怠。”
送走周嬷嬷，楚明玥脸上的惊讶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沉的思量。
楚怀仁被赌债逼上门，祖母雷霆手段将其遣返，并迅速收回成命……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也太过……顺利了。
她确实在暗中收集楚怀仁的错处，也通过周嬷嬷向祖母传递了信息，按照她的预估，祖母即便对楚怀仁失望，也至少还需几日观察，才会慢慢冷待他，寻个由头将他打发走。绝不该是如此雷霆万钧、甚至不惜当众撕破脸皮的方式。
那伙讨债的赌坊之人，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声势也闹得太大，简首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楚怀仁是个赌鬼，生怕楚家丢脸丢得不够彻底。
这手法，快、准、狠，首击要害，完全不是内宅妇人的路数。倒像是……某种更凌厉、更不在乎世俗眼光的手段。
她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陆淮之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和他那看似慵懒实则深不可测的神情。
会是他吗？
楚明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市。若真是他，他为何要插手？又是如何对楚怀仁的底细和祖母的行踪了如指掌？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萦绕在心间。像是被人无声地护在了羽翼之下，解决了一场她原本需要费些周折的麻烦。温暖之余，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掌控的不安。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无论是不是他，眼前的危机总算暂时平息了。祖母经此一事，短时间内应不会再强行插手铺务。
至于那份疑虑……她暂且压下。来日方长。
她转身回到案前，拿起那份染了墨点的订单，仔细地将晕开的部分裁剪掉，重新誊写。
店铺终又恢复了应有的平静。但楚明玥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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