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铺的筹备事宜千头万绪，选址、匠人招募、布料预购、流程细化……楚明玥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其中，常常在布店打烊后，仍独自留在后堂的书房里，对着一叠叠图纸和账册忙碌至深夜。
这夜亦是如此。
窗外月色清冷，万籁俱寂，唯有书房内一灯如豆，映着楚明玥伏案疾书的身影。她正核算着前期投入的预算，眉尖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在算盘上快速拨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夜凉如水，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于纸页间错综复杂的数字。
忽然，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楚明玥一怔，这个时辰，伙计早己归家，孙掌柜也应歇下了。她警惕地抬起头：“谁？”
“是我。”门外传来陆淮之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
楚明玥心下讶异，起身开了门。只见陆淮之提着盏小巧的琉璃灯站在门外，另一只手里竟拎着一个食盒。他未穿平日那般华丽的锦袍，只着一身素雅的青色常服，墨发以一根玉簪松松绾住，倒少了几分纨绔之气，多了几分清俊书卷味。
“陆公子？你怎么……”楚明玥侧身让他进来，疑惑道。
“恰巧路过，见你这儿灯还亮着，便知你又在熬夜。”陆淮之走进书房，极其自然地将食盒放在桌案一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盅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并几样精巧的点心。
“顺手带了点夜宵，楚老板赏脸用些？总饿着肚子算计，容易伤神。”
鸡汤的浓郁香气瞬间在清冷的书房里弥漫开来，带着温暖的气息。
楚明玥看着那盅汤和点心，又看看陆淮之那副“恰巧路过”、“顺手带来”的坦然模样，心下微暖，又有些哭笑不得。这位世子爷的“恰巧”未免也太多了些。
“多谢陆公子。”她并未推辞，深夜忙碌至今，确实有些饥肠辘辘。她盛了一小碗汤，慢慢喝着，温热的汤汁入腹，驱散了不少寒意和疲惫。
陆淮之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摊满桌案的账本和预算清单：“还在核算成衣铺的用度？”
“嗯。”楚明玥放下汤碗，揉了揉眉心，“地方看好了几处，匠人也初步物色了些，只是这前期投入比预想的还要大些，需得精打细算。”
她说着，将一份列着各项开支的明细推到他面前，本只是随口一提，并未指望这位养尊处优的世子真能给出什么建议。
陆淮之却接了过去，就着灯光仔细看了起来。他看得很快，目光锐利，手指偶尔在某一项开支上轻轻一点。
“这处，”他忽然开口，指尖点着“店铺装修”中的一项，“楠木柜台？造价是否过高？并非核心区域，改用结实耐用的老榆木，雕花细致些，效果相差无几，费用至少可减三成。”
他又指向“匠人工钱”：“首席绣娘和裁缝的定金给得高了。可按件计酬与底薪结合，先付三成定金，余下待完成首批样品、确认手艺后再付清，既能约束匠人用心，也能减轻眼下压力。”
“还有这批苏缎的采购量，”他沉吟道，“首批成衣不必全部采用顶级料子。可分三六九等，用部分中等料子试水，试探市场反应，也降低库存风险。顶级料子少量备货，用于定制和镇店之宝即可。”
他一条条说下来，语气平稳，思路清晰，竟句句切中要害，提出的建议不仅合理，而且极具操作性，完全不像个不通庶务的纨绔子弟。
楚明玥彻底惊讶了。她放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看着陆淮之。灯光下，他侧脸线条清晰，神情专注，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显得格外深邃明亮，透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与智慧。
“陆公子……”她忍不住道，“你……怎会懂得这些？”这些精打细算、权衡利弊的门道，绝非一个只知道斗鸡走马的世子爷该懂的。
陆淮之抬眸看她，接触到她惊讶中带着探究的目光，眼底那抹锐利迅速隐去，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懒洋洋的笑模样，用玩笑掩饰道：“怎么？玥老板莫非真当我只是个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家中略有店铺，总得知道些皮毛，免得被底下人糊弄了去不是？”
楚明玥知他有意隐瞒，也不再深究，只是心中震撼难平。她原以为他不过是凭着身份和财力入股，却不想他对商业经营亦有如此深的洞察力。
两人就着账目又讨论了片刻，他每每总能提出独到的见解，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能弥补她的疏漏。
一种难以言喻的契合感在两人之间流淌。这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或朦胧的好感，而是一种精神层面和智力上的共鸣与默契。她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真正并肩探讨、共同谋划的战友。
陆淮之看着她因为找到优化方案而骤然亮起的眼眸，看着她专注聆听时微抿的唇线，看着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被轻轻拨动。
夜阑人静，灯火朦胧，空气中弥漫着鸡汤的暖香和纸墨的气息。她就在眼前，是一个散发着智慧光芒、让他由衷钦佩、渴望并肩的独特女子。
一种异样的、柔软而汹涌的情愫毫无预兆地漫上心头，比以往任何一次心动都来得更加强烈和清晰。他几乎想伸出手，去触碰她灯下那细腻温暖的脸颊。
楚明玥恰好此时抬起眼，对上他深邃专注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带有丝毫玩笑，而是盛满了某种她看不懂的、却让她心跳骤然失序的情绪。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咳，”陆淮之率先移开视线，轻咳一声，站起身，语气重新变得轻松，“时辰不早了，账目既己理清，楚老板也该歇息了。这些点心留着明日做早饭也好。”
他动作自然地收拾好食盒，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楚明玥也压下狂跳的心，低声道：“今日……多谢陆公子。”
“分内之事。”陆淮之笑了笑，提灯走向门口，“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楚明玥却久久无法平静。她看着面前被优化后的预算清单，又看向那盅还剩着余温的鸡汤，指尖轻轻拂过方才他手指点过的账目位置。
今夜，她似乎窥见了他纨绔表象下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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