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往复了五日，姜宓都没有见到月章公主。
这几天，她将桌案上的史书全部看了一遍，也渐渐猜到了月章公主的用意，只是这个猜测过于骇人听闻，她有些拿不准。
第六日，姜宓又在水榭枯坐了一日。
看外面天色阴沉，恐有一场暴雨将近。
姜宓正以为今日也见不到月章公主时，外面传来了宫女行礼的声音。
“参见公主殿下。”
看到那从门口而来的女子身影，姜宓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来了。
“下官见过殿下。”
穿着秋香色宫裳的月章公主走近，她看着眼前女子沉静的面容，轻笑：
“坐下吧，让你等了好几日，辛苦了。”
“这有什么可辛苦的，比不上殿下事务繁忙。”
姜宓看月章公主落座，自己方重新落座。
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案几。
案几上是那成摞的史书。
宫女为两人沏上茶水，退到一旁侍立。
月章公主端起茶盏，凤眸却是在隐晦地打量姜宓。
面前之人如初见那般，给她的第一印象仍是美丽。
却不知这美丽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心。
安于现状的？还是蠢蠢欲动的？
姜宓在她的打量下，面不改色，心下却在逐步印证自己之前心底出现的那个离谱猜测。
若月章公主是一般的皇室公主，她断不会用这种目光看她。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一盏茶时间，月章公主才笑着问道：
“听宫女说你这几日将桌上的史书翻看了一遍？”
“是。”
姜宓将手中茶盅放下，抬起如含江南烟雨的美眸与月章公主的凤眸对视。
她有一瞬的恍惚，像是看到了覃洲。
这皇室同出一脉的凤眸，还真是……压迫感十足。
姜宓收起自己发散的思维，继续道：
“读史可以明理，圣人说以史为鉴，总是不会错的。”
月章公主没有错过她刚才眼中的恍惚，她没有追究，而是顺着话题道：
“那不知你从这些史书中读出了什么？可否说与本宫听听。”
姜宓定定看着月章公主，她深吸一口气，道：
“这些史书都是残本。”
月章公主挑眉，“为何说是残本？”
这些书都是翰林院整理出来的，是前朝的史册，是正经完整的书籍史册。
姜宓随手捡起一册书，眼神微沉，“这些书记载了朝代更替，也记载了每个朝代的王侯将相，实时英雄，可我翻遍史书，认真看过每个字眼，为什么都是男人呢？字里行间，我不曾看到任意一个优秀女子的身影。”
月章公主面上的笑意一滞，而后笑弧越发深刻。
她在越发昏暗的天色下仔细看着面前女子，心下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欣喜。
那是遇到知己的喜悦。
姜宓双目湛湛有神，第一次将自己心底藏着的话说了出来。
“究竟是历史上不曾出现过优秀的女子，还是那些掌权的男子因畏惧而选择抹去她们的功绩，让她们失声？”
月章公主轻叹：
“也是有女子的，只是少了些，历史上不乏留下名字的女子。”
姜宓嗤笑：“王侯将相，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就连史书都是男子书写，身为男子，他们暗自为傲，即使是地位低下的男子也不曾高看身份尊贵的女子，他们又怎么会去书写女子的一生呢？”
“所谓以史为鉴，史书上关于女子的记载，大多是秽乱、荒淫这样不堪入目的词汇，仅有的、被歌颂的女子，无不是在国破家亡之际，牺牲自我，去和亲、去殉国，去成全大义……”
“男子歌颂她们，歌颂的其实是牺牲。”
“而在那之后，只要是不愿做出牺牲的女子，都背上了骂名。”
“以史为鉴……说到底，还是给男子为鉴的。”
“历史上未必没有惊才绝艳的女子，只是没有被记录下来，因为记下来了，大家就知道女子有另一种活法，不用碌碌无为的困在后宅……没人愿意困在西西方方的破宅子里。”
“代代女子，永远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姜宓话音刚落，外间就有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将光线有些昏暗的水榭照亮。
月章公主如梦初醒，她因心绪激荡而有些急声催促宫女：“快掌灯。”
外间狂风暴雨骤至，宫女把水榭门窗闭合，将声音隔绝在外，屋内变得有些安静。
月章公主看着面前的姜宓，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后者。
姜宓那双明眸炯炯有神，烛火的微光映在她的瞳仁里，熠熠闪烁，似乎是之前留下的火种复燃。
在翰林院的这些日子，姜宓明白了一个道理，官儿做到多大都不算大，永远都是人上有人。
而她以女子之身，永远难以站到那些男子头顶上去。
至于覃洲登基，她去抢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
只是“后宫不得干政”六个字，便禁锢了她的权力。
而辅佐完夫君，再辅佐儿子……更是无稽之谈。
与其指望男人，指望儿子，姜宓更想靠自己，权力在谁手里都不如在自己手里可靠。
可她一个女子想要位居高位，想要得到赏识和信任，那么，位于权力顶端的那个人，必须是个对女子没有偏见，愿意提拔女子为官，甚至比起男子更信任女子的人。
而这个人，现在就在她面前。
月章公主唇角弯了弯，突然问：
“你是如何说动覃洲举荐你的？”
姜宓手指倏地蜷缩，果然怀疑了。
她早猜到要取信于月章公主，必有这一问，所以她并不惊慌，没有急着回应，而是抬头回视月章公主。
“齐郡王并未告知殿下吗？”
月章公主摇头，无奈道：“没有，他不肯说。”
姜宓深吸一口气，眉眼微微上挑，适当露出了一丝妩媚幽艳气韵，她坦诚道：
“美人计。”
月章公主端起茶盏的动作一顿，凤眸睁大少许。
她不是没猜想过这个可能，但顾及着姜宓孀居的身份，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谁曾想还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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