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娇娇见了戚觅玉，便觉得对她有些愧疚。
半月后，娇娇托人向她捎了信，让她来昭阳殿喝茶闲聊。
戚觅玉平日在太子府中里也出不去，虽是作为太子妃，可她却发现这府中的人并不愿意和她多聊，府中事务也不让她插手。
娇娇的邀请倒也算是给了她出府的正当理由。——她知道即使是太子也不会干涉娇娇的事。
昭阳殿的琉璃瓦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娇娇倚在朱红栏杆旁，挥手向太子妃示意。
戚觅玉踏进暖阁，熏香袅袅，甜暖温馥。
忽得，戚觅玉看见梨花几上放着的长鞭，忽得出了神。
儿时的记忆忽然再次涌现在眼前…
她的父亲是一品文官中书令，本就是帝王身旁的得势官员。
而她一出生，就好似被贴上了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名号。终究会成为权力的棋子。
小时候，她就立志做一位女将军，能够上阵杀敌。可她一个女儿身，出府尚且困难，更何况是拿上兵器上战场。
戚觅玉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层叠的殿宇飞檐，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这太子妃的尊荣，像一副金镶玉嵌的镣铐，锁住了她所有的声响。
娇娇这才进了殿，手里端着些茶点。她一进暖阁，解下披风，便带进一股洒脱的风。
“这天冷的真快。”娇娇冻红的手不停搓着，还哈着白色的气。
一进门，却瞧见太子妃盯着她的长鞭出神，甚至都没注意到她进来了。
娇娇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放下手中的糕点，拉起戚觅玉的手。
戚觅玉这才反应过来，眼睛睁得老大了。
“来试试！”娇娇另一只手将长鞭交给了戚觅玉。
“我…我不不行的。”戚觅玉推了推娇娇递来的长鞭，头也转向了另一边。
娇娇见她抗拒，却又是极想收下的。
“看招！”
娇娇向后退一步，从柜子里抽出另外一根长鞭扔在空中。
戚觅玉见娇娇的长鞭向着自己劈来，自然地接过扔来的长鞭，纵身一跃。
银鞭贴地疾走，卷起落花成旋，
腾身翻腕，鞭梢如鹰喙啄下，叮叮当当十二声脆响，青砖上火花西溅，惊起蛰伏的晨露。
娇娇的长鞭首取戚觅玉的脚踝，戚觅玉旋身时云鬓微散，金步摇竟稳如磐石。
鞭影渐稠，银鞭若流月，钢鞭如沉雷，时而交缠如双蛟争珠，时而炸开满天星芒。
不知过了多久，娇娇见自己的目的己经达到，突然银鞭缠住石锁借力，凌空画圆首劈而下。
戚觅玉自然是败了，她半跪在地，长鞭却还持在手上。
“洛将军之女，果然武功盖世。”戚觅玉不禁赞叹。
娇娇立马上前一步去扶她，看着他微汗的额角，收起长鞭将她扶着走向窗边的榻上。
“姐姐没事吧。”娇娇关切得询问，眼里满是焦灼，生怕伤了她。
“你招招留手，还怕伤了我啊？”戚觅玉轻笑，摸了摸娇娇的手。
娇娇没有料到，自己的退让竟然还是让她发现了。
娇娇只是想让戚觅玉输得体面些，但却从未想过想过自己故意去输掉。
毕竟，她是镇国将军的女儿，代表的是整个将军府的人，怎么能输呢？
“瞧瞧姐姐这话说的，姐姐的武功高强，哪里用得着娇娇谦让呀！”
娇娇声音爽利，挨着她坐下，毫不客气地拈了块她面前一口未动的芙蓉糕，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娇娇…我真羡慕你。”
娇娇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认真看她：“跟我说说。”
“娇娇，你知道吗？”
戚觅玉的声音飘忽，
“我小时候，最怕的不是先生戒尺，而是每日午后，母亲亲自来查功课的时刻。”
“琴案要净，琴弦要准，差一毫便是‘有失体统’；棋路要稳，落子要慎，走一步闲棋便是‘不堪大用’；写字时袖口沾了墨，画画时调色浓了一分，都是错。”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是又能触到那冰凉沉重的玉戒尺。
“我那时……其实偷偷羡慕我弟弟能跟着武师傅在院子里扎马步，听得见呼喝声，看得见枪尖挑破阳光的影子。”
她的声音更沉了。
“我曾跪着求过母亲，哪怕只学一套最粗浅的拳法强身健体也好。”
她转过头，眼里水光潋滟，却带着一丝苦涩至极的笑。
“你猜我母亲怎么说？她说戚家嫡长女，将来是要做最尊贵的人上人的，我的手只能抚琴执笔，拨弄风云，岂能沾染那些粗鄙之物，留下薄茧，失了身份？”
“他们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件精心雕琢的玉器。”
戚觅玉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细微的颤音，
“每一分打磨，都是为了将来能置放于最显赫的博古架上，光耀门楣。价值连城，却也……仅此而己。”
她抬眼看向娇娇，那目光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羡慕。
“娇娇，真羡慕你。羡慕你能在马背上长大，能堂堂正正地习武。你的天地那般广阔，父母那般尊重你，而我……”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这间华美无比的暖阁，每一件摆设都价值不菲，每一寸空间都彰显着皇家气派，却也每一处都透着无形的禁锢。
“而我，只是从戚家一个精美的笼子，换到了东宫另一个更金贵、更冰冷的笼子里罢了。父母予我‘看重’，予我家族责任，予我世人钦羡的尊荣，却独独忘了……问我一句是否快活。”
一滴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眼角悄然滑落，迅速湮灭在昂贵的云锦衣料上，连声响都未曾留下。
娇娇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指。
那手掌心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握缰绳练枪杆留下的薄茧，硌着她细腻如瓷的肌肤，却传来一股坚实的力量。
那是一种戚觅玉从未有机会拥有的，自由而强大的力量。
“可今后你便可以做你自己了，只要想习武了，遍到昭阳殿来，这里没有可以动你！”
戚觅玉看着眼前这个气鼓鼓着脸的娇娇，破涕为笑。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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