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来的人居然是段祁玉。
洛宴歌都惊了好一会，她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不紧急的毛病，却让日理万机的段祁玉来了。
在太医院都常常看不到他的身影，且不说宫里的各种疑难杂症，还有一些贵族子弟亲眷们有了难治的毛病，都是要由他去诊治的。
而这段祁玉来了娇娇这不说，而且分明是匆匆来的，额头上还轻微冒着汗珠。
“娘娘、将军。”他慌忙请安，说罢就快步向前为娇娇诊脉，甚至比一旁的宴歌和知韫还要着急。
宴歌和知韫两两相视，对这位向来沉着淡漠的院首反常的行为，都非常疑惑地瞪大眼睛。
烛影在描金屏风上摇曳，氤氲的药香与寝殿内暖融的甜香交织，却让段祁玉觉得喉间发涩。
他打心底很怕娇娇出了什么事。
他跪在柔软的锦垫上，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冰绡，指尖轻轻搭在她纤细的腕间。
他垂着眼，不敢看绡帐后那抹朦胧的身影，只凝神于指下。
娇娇的气息，她轻微的呼吸声，都无比清晰地落在他感官里，勾起的何止是医者的专注。
指下的脉搏跳动，圆滑流利，如珠走盘。
这脉象……他太熟悉了。是喜脉。
确认的那一刻，仿佛有一根极细极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口最隐秘的，旋即化作一股酸涩的寒流，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
搭在她腕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险些失了他一贯的沉稳。
帐内的娇娇似乎察觉到什么，轻声问。
“段院首，可是有何不妥？”声音温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怯。
段祁玉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力持声音的平稳冷静，甚至刻意放缓放柔，生怕被娇娇察觉。
“娘娘放心，脉象并无不妥。只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酸水里捞出来，滚过喉间，带着灼人的涩意，
“臣恭喜娘娘，这是喜脉。龙胎安好，己有月余。”
帐内静了一瞬，按照常理，宫里若是谁得了孕，自然是整个宫中都欢喜的。
可是在娇娇这，却没有一丝喜意，大家都皱着眉头，各有各的担忧。
段祁玉他收回手，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她腕间的温度和那该死的、蓬勃的喜脉跳动。
娇娇也被这突然起来的消息惊了。她知道这是太子的子嗣…
娇娇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好，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到的忧愁。
“娇娇？”宴歌轻声唤道。
“没事吧？”
“我没事的姐姐…”娇娇摆摆头，却藏着担忧。
而此时的哥哥，洛知韫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娇娇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秘密一五一十告诉他们——她最亲近的人些。
可她害怕，最终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段祁玉垂下广袖，将手紧紧攥入掌心，指甲深深掐进皮肉，用这清晰的痛楚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妒。
曾几何时，也是娇娇的这双手，在他饥饿难耐时给予食物，被同龄人欺辱时给予帮助。
那时她还不是娘娘，还是洛家的小姐，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声音清脆地安慰他。
那点星光，照亮了他此后所有枯寂钻研药典的岁月，支撑他一步步登上这太医之巅，原以为能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如今，他确实离她很近，近到能诊出她腹中孕育着另一个男人的骨血。
帝王的女人。
这个认知像一桶冰水，将他那点隐秘的、从未敢宣之于口的妄念浇得透心凉。
胸腔里堵得发慌，那股酸意尖锐地窜上鼻腔，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依旧是那个清冷矜持、医术高超的顾院首。
段祁玉起身，垂首敛目，恭敬地后退几步，依礼道贺，声音平稳无波，说着“悉心调养”、“忌口避寒”的例话，开出最温补妥帖的安胎方子。
每一味药，他都反复斟酌，生怕有半点差池——伤了她。
可谁知道，在那段抑郁那冷静的面具下，他的心正被无声地凌迟。
他甚至阴暗地想，若自己只是个江湖郎中，是否就能带她走？但这念头一升起，便被他碾得粉碎。
开完方子，交代完毕，他躬身告退。转身离去时，宽大官袍的袖摆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
“臣会如实禀告陛下，还望娘娘好生静养。”
他终于踏出那富丽温暖的寝殿，步入清冷月光下的宫道，夜风一吹，他才惊觉后背官袍己被冷汗浸湿，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方才殿中浓郁的暖香仿佛还缠绕在鼻尖，此刻却只剩下太医院里常年不散的、清苦的药草气息。
他缓缓抬起那只号过脉的手，月光下，指尖苍白。他分明心里有一百个点子，来想着怎么带走娇娇。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嗤笑了一声，笑自己那点可笑的心思和此刻更可笑的妒忌。
那笑声散在风里，很快便没了踪迹。
他挺首脊背，一步步，稳稳地走向那充斥着药味的、属于他的囚牢。
身后殿宇辉煌，贺喜声隐约可闻，皆与他无关了。
唯有袖中紧握的拳，骨节泛白，久久不曾松开。
而此时的娇娇，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位院首的反常。他好像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可娇娇没注意到的是，身旁的两人神色都很难看。似乎各有各的忧虑。大殿里顿时没有一人说话，安静地可怕。
“娇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宴歌率先打破了这不正常的安静。
“好些次了…不不不，好些月了…”娇娇略带颤颤巍巍的声音。
可宴歌向来了解她，而这个“次”字，让她也起了怀疑，但是却不能确定。
娇娇见一旁的哥哥仍旧是一言不发，娇娇便轻唤一声，“哥哥？”
这时，知韫才回过神。“娇娇…那你好好休息，改日哥哥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匆匆离开了昭阳殿。
宴歌怕娇娇伤心过度，有了傻念头。可她瞧见娇娇的样子，却看不出悲伤，而是一种惊讶，和更加坚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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