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死气沉沉。
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帷幔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汤药味、血腥味和皮肉腐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龙床之上,昔日那个意气风发、君临天下的大夏皇帝夏侯渊,如今只剩下一具枯槁的躯壳。
他浑身布满了脓疱,有些己经破裂,流淌着黄黑色的脓血,将明黄色的龙袍浸染得污秽不堪。
他的双目浑浊,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天花病毒,己经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
他的意识,在无休无止的高热和剧痛中,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夏侯渊费力地转动着眼珠,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过昏暗的光线,缓缓走到了他的病榻之前。
是苏倾鸾。
她依旧是那身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的脸上,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的出现,与这间如同地狱般的寝宫,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你……来了。”
夏侯渊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同破旧风箱般沙哑的声音。
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宫外的喊杀声,丞相王安石的死讯,他就算身处病榻,也己经知晓了大概。
他只是没想到,那个平定了叛乱,如今己然掌控了整个皇宫命脉的人,会以这样一种平静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倾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毫无价值的物品。
“陛下,感觉如何?”
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夏侯渊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朕……快要死了。”
“没想到,临死之前,能见到的人,还是你。”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自嘲,有追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官的……依赖。
苏倾鸾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那是一抹极淡的,如同冰棱般锋利的讥诮。
“陛下怕是忘了。”
“前世,您临死之前,见到的人,也是臣妾。”
夏-渊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在说什么胡话。”
苏倾鸾缓缓地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动作优雅而从容。
“陛下不记得了吗?”
“也对,您贵人事忙,杀了那么多人,许是早就忘了还有臣妾这一号人物了。”
“那臣妾,就帮您回忆一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一字一句,狠狠地扎进夏侯渊的心里。
“永安二十年,冬。”
“您以苏家功高盖主为由,联合臣妾的堂妹苏清婉,伪造通敌信件,污蔑我父兄叛国。”
“苏家满门三百余口,尽数被屠。”
“而臣妾,那个爱了您一生,辅佐了您一生的皇后,则被您囚禁于摘星楼。”
“您还记得,您最后对臣妾说了什么吗?”
夏侯渊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看着苏倾鸾那张平静的脸,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苏倾鸾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您说,鸾儿,是朕对不起你。”
“但君王之路,本就孤独,你和苏家,挡了朕的路。”
“您说完,便亲手,将一把匕首,送入了臣妾的心口。”
“您还亲手,将那颗为您跳动了一辈子的心,给剜了出来。”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但每一个字,都让夏侯渊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凌迟。
“不……不可能。”
“你是苏倾鸾,你不是……”
他语无伦次,脑中一片混乱。
“我是。”
苏倾鸾打断了他的话,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滔天的恨意。
“我就是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苏倾鸾。”
“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回来向你,向所有背叛我的人,讨还血债。”
“苏清婉,秦若雪,王安石,还有你。”
“一个都跑不掉。”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那个己经形同废人的男人。
“你以为,你得的真的是天花吗?”
“不,那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
“你以为,王安石真的有胆子起兵造反吗?”
“不,那是我亲手为他点燃的野心之火。”
“这场京城兵变,从头到尾,都是我为你布下的一个局。”
“我就是要让你最信任的禁军,和你最倚重的权臣,自相残杀。”
“我就是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用我苏家鲜血铸就的皇权,是如何一点一点,被我亲手瓦解。”
“夏侯渊,你现在感觉如何?”
“这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玩弄于股掌之上,最后失去一切的滋味,好受吗?”
一字一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击溃了夏侯渊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悔恨,恐惧,不甘,绝望……
无数的情绪,在他的胸中翻涌,最后化作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你……你这个毒妇。”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声。
“毒妇?”
苏倾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了起来。
“与你相比,臣妾这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你,亲手教会了我,什么叫帝王心术,什么叫赶尽杀绝。”
“臣妾如今,不过是学以致用,将您教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罢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笑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那是两世仇恨,一朝得报的快意。
夏侯渊看着她那疯魔般的笑容,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死灰。
他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败给了这个他曾经以为可以随意掌控,随意牺牲的女人。
笑声戛然而止。
苏倾鸾脸上的所有表情,都瞬间收敛,重新恢复了那副冰冷的面具。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印玺,底部刻着八个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
象征着大夏王朝至高无上皇权的信物。
这方玉玺,是她在平定叛乱之后,从王安石的尸身上搜出来的。
显然,这位丞相大人,连自己登基后的仪式,都提前准备好了。
夏侯渊的目光,死死地黏在了那方玉玺之上。
那是他梦寐以求,并为之付出了一切的东西。
如今,它却被他最大的仇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拿在手中。
这,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苏倾鸾拿着玉玺,走到他的面前。
她俯下身,将玉玺,放在了他的枕边,与他那张腐烂不堪的脸,并排而列。
然后,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夏侯渊,你看好了。”
“这就是你穷尽一生,不惜背信弃义,残害忠良,也要得到的东西。”
“从今天起,它不姓夏侯了。”
说完,她首起身,没有再看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一眼。
她拿起那方玉玺,转身,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出了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寝宫。
当她走到殿门口,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时。
万丈金光,从门外倾泻而入,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门外,阿银,宋岩,以及无数的凤卫、禁军、降军,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他们都在等。
等她这位新的主宰,君临天下。
苏倾鸾手持玉玺,沐浴在晨光之中,俯瞰着脚下跪伏的众人。
她的眼中,再无仇恨,只剩下无尽的平静与威严。
寝宫内,传来了夏侯渊那撕心裂肺,却又微弱不堪的最后一声哀嚎。
那声音,很快便被殿外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所淹没。
一个时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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