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旧湾区，比市中心多了一份人间烟火的温度。霓虹灯不再是冰冷的广告牌，而是小饭馆窗户里透出的暖光。
“一味”茶馆就在文化公园旁的一条老街上，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
何卫东在街口停了很久，才迈开沉重的脚步。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领子立得很高，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十一年前的影子上，痛苦而清晰。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茶馆里很安静，只有三两桌客人，低声细语。空气中飘散着陈普和檀香混合的味道，一如往昔。
靠窗的那个位置，一个年轻人正安静地坐着。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窗外，只是看着面前那套紫砂茶具，仿佛在等待一个久违的朋友。
是沈知言。
何卫东在照片上见过他无数次，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可此刻，他身上没有一丝商界精英的锐利，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气质，让人看不透深浅。
何卫东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些僵硬。
“我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沈知言没有回答。他提起茶壶，给何卫东面前那个小小的品茗杯里斟满了琥珀色的茶汤。茶香袅袅，暂时冲淡了空气中的紧张。
“尝尝。”沈知言将茶杯向他推了推，“老板说，这是十一年前的老树普洱，和当年你跟苏晴小姐喝的是同一批。他说，这种茶，存放得越久，味道越醇厚，也越苦涩。”
何卫东的身体猛地一震，死死地盯着沈知言。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首接插进了他尘封的心锁。眼前这个人，不仅仅是知道秘密，他甚至能触摸到秘密的温度和细节。
他没有碰那杯茶，双手在桌下紧紧攥成了拳头。
“你是‘摆渡人’？”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我不是。”沈知言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但我正在和他做同一件事——寻找一个答案。”
他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拿出那张打印出来的旧照片，轻轻放在桌上。
照片上，年轻的何卫东和苏晴笑得那么灿烂，阳光仿佛都凝固在了那一刻。
何卫东的目光触及照片，瞬间红了眼眶。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不住地颤抖。
“她……”他喉头滚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很美。”沈知言的语气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摆渡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不能接受，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会因为一桩被刻意掩盖的商业丑闻而消逝。”
“我没有！”何卫东像是被踩到痛处，猛地抬起头，情绪激动，“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我明白你的害怕。”沈知言没有给他施加压力，反而将另一张纸推了过去。
【沉默的代价，是一条生命。】
“所以，你用十一年的沉默，来惩罚自己的害怕。”沈知言一字一句，像在解剖一个脓疮，“你每天活在悔恨里，去她的墓前忏悔，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但何卫东，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沉默，恰恰是对她最大的背叛？”
“你以为你守住的是一个秘密，其实你守住的，是凶手的安枕无忧，是真相的永不见光！”
“你觉得，这是她希望看到的结局吗？！”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何卫东的心上。
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份体面和伪装，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十一年的痛苦呜咽，从指缝间溢出。
“不是的……我不想的……”
茶馆里零星的客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又识趣地转回头去。
沈知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只是将那杯己经微凉的茶，又向他推近了一寸。
茶馆外，街角的阴影里。
萧亦靠在车门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茶馆那扇古朴的窗户上。他能看到沈知言和何卫东的剪影，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小刀坐在驾驶座，有些不安：“哥，就让沈先生一个人进去？万一那姓何的狗急跳墙……”
“他不会。”萧亦的视线没有离开那扇窗，“知言对付的，不是一个亡命徒，是一个被内疚和恐惧折磨了十一年的可怜人。对付这种人，刀子没用，得用心。”
他相信沈知言。
他相信他那个看似冷漠、实则比谁都懂得人心的爱人，能撬开那张紧闭了十一年的嘴。
他要做的，只是在这里守着，确保没有任何意外，能打扰到这场迟到了十一年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何卫东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他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水滑过喉咙，却让他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清明。
“你说的对，我背叛了她。”他放下茶杯，声音嘶哑，却多了一丝决绝，“我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他看向沈知言，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北辰创投收购案，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一个为了掩盖更大罪恶的……洗钱工具。”
沈知言的瞳孔微微收缩。
“当时，远舟集团负责海外投资业务的，是你的二叔，沈明哲，也就是沈知行的父亲。”何卫东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苏晴……她无意中发现，沈明哲利用这个项目，将一笔高达数亿的黑色资金，通过复杂的股权置换和虚假交易，转移到了海外。那笔钱的来源，根本经不起查。”
沈知言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项目失败后，会被列为“绝密”封存。
“苏晴想把这件事捅出去。我劝她，我说我们斗不过沈家的，我们把证据匿名交上去就行了。但她不肯，她性格刚烈，她说一定要让沈明哲付出代价。”
何卫东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恐惧的神情。
“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就在这个茶馆。然后……然后她就出事了。”
他死死地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不是一场意外！沈知言，那根本不是一场意外的车祸！是沈明哲！是他找人做的！”
“苏晴的死，是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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