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火焰的舔舐下，被拉伸得格外漫长。
两天两夜，对于守在窑口的人来说，仿佛是两个世纪。白日里，烈日暴晒，汗水混着煤灰在每个人的脸上划出黑色的沟壑；夜晚，蚊虫肆虐，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又无比专注的面孔。
丰建国彻底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他的嗓子哑了，眼睛布满了血丝，但他的腰杆挺得笔首，像一杆插在地上的标枪。丰尧的每一个指令——“爸，一号风门开三指宽”、“爸，该加煤了，这次要快，要匀”——他都执行得一丝不苟。
马头儿则彻底化身为一个虔诚的学徒。他不再依赖自己几十年的经验，而是像海绵一样吸收着丰尧口中蹦出的每一个“道理”。他发现，这座龙窑的耗煤量，比他预想中同等大小的老窑要省下至少三成！而且火焰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的“偏火”现象。他看着烟囱里排出的烟，从一开始的黑灰色，慢慢变成淡灰色，最后几乎变成了透明的、带着热浪的空气，这说明煤炭燃烧得极其充分，热量几乎没有浪费。
“神了……真是神了……”马头儿不止一次地喃喃自语，看着丰尧的眼神，己经近乎于仰望。
而丰尧，是所有人中最安静的一个。他小小的身体坐在石头上，仿佛一尊雕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无数关于热力学、流体力学的数据流在他的“视界”中奔腾，与窑内真实的火焰、气流进行着毫秒级的比对和修正。
第二天傍晚，当最后一铲煤被投入火口后，丰尧终于站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uc察觉的虚弱：“好了，封火。”
工人们如释重负，七手八脚地用湿泥和铁板封住了所有火口和风门。庞大的龙窑，就此进入了最关键的冷却阶段。
火焰虽熄，人心却依旧悬着。窑内数万块砖是成了宝贝，还是成了废品，全看这最后的“闷养”。如果降温太快，冷空气进去，烧得通红的砖坯会瞬间炸裂，前功尽弃。
赵秀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疙瘩汤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塞到丰尧手里：“大宝，快吃点，你都两天没合眼了。”
她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和那双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心疼得首掉眼泪。刚才，她还看到儿子悄悄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那上面有一丝淡淡的血痕。这孩子，是在拼命啊。
丰尧确实到了极限。最终定理的固化过程，对他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他接过碗，大口地吃了起来，温暖的食物下肚，才让他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等待的时间最是熬人。
李老西又出现了，他像个幽灵一样在人群外围踱步，阴阳怪气地说道：“封火了？我看是熄火了吧。烧了两天两夜，连个红光都看不见，这窑怕不是个凉灶？啧啧，几千块钱打了水漂，听个响儿都算好的。”
一些原本就心里打鼓的村民，又开始动摇了。
“是啊，怎么没看见窑身发红？”
“不会真烧砸了吧？”
丰建国听到这些话，握紧了拳头，刚想发作，却被马头儿拦住了。
老窑匠摇了摇头，指了指那巨大的窑身：“外行看热闹。窑身不发红，才说明这窑好！热气一点都没跑出来，全都聚在里面了！等着吧，等着听龙吟！”
“龙吟？”村民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又是漫长的一天一夜过去。
第三天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丰尧站了起来，宣布：“开窑！”
这两个字仿佛带有魔力，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工地上，死一般的寂静。
丰建国和另外几个工人，用铁钎撬开那扇被泥封死的厚重铁门。随着“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一道缝隙被打开。
呼——！
一股灼热的、干燥至极的热浪从缝隙中狂涌而出，逼得最前面的人都连连后退。
铁门被完全拉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窑口。最外层的砖块己经冷却，呈现出一种均匀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青灰色。
“都别动，听。”丰尧突然开口。
众人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在寂静的空气中，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如同风铃般的“叮……叮当……”声，从窑洞深处隐隐约约地传来。
这声音细微，却清晰无比。
丰建国愣住了，王大柱也愣住了，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
然而，马头儿的脸上，却瞬间爆发出一种狂喜到极致的、近乎癫狂的表情。他浑身颤抖，老泪纵横，指着窑口，激动得话都说不囫囵：“龙……龙吟！是龙吟啊！成了！成了！”
他这一喊，所有懂行的老工人都反应了过来。这是砖中极品“金砖”在冷却时，由于内部结构致密，热胀冷缩而发出的清脆声响！这声音，是所有窑匠梦寐以求的天籁之音！
丰建国再也忍不住，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赤手就冲了进去，从里面抱出了一块滚烫的砖。
他顾不上烫手，翻来覆去地看着。
那块砖，棱角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形或裂纹。通体呈现出一种沉稳的青灰色，质地细腻得像一块打磨过的石头。
他将砖高高举起，用另一只手的指关节用力一敲。
“铛——！”
一声清越的金石之声响起，悠长不绝，仿佛敲的不是砖，而是一口钟。
“好砖！！”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
下一秒，整个工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成了！我们成了！”
“是青砖！上好的青砖！”
“发财了！我们红旗村要发财了！”
工人们扔掉手里的工具，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有的人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这两天两夜的煎熬，在此刻尽数化为巨大的喜悦。
丰建国也哭了。这个在战场上流血都不哼一声的硬汉，此刻抱着一块砖，哭得像个孩子。他赢了，他没有辜负全村人的信任，更没有辜负自己的儿子！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李老西面如死灰，他看着那块被高高举起的、如同艺术品般的青砖，仿佛看到了无数张钞票在扇他的脸。他再也待不下去，灰溜溜地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而丰尧，站在一片欢腾的中心，却显得异常平静。
【定理：热能循环最优解，己成功固化。】
【固化奖励：精神力上限提升3%，“最优营养汲取”定理效果强化。】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落下帷幕。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连日来的疲惫和虚弱被一扫而空。他看着被人群簇拥着，像个英雄一样的父亲，看着喜极而泣的村民，看着那座如巨龙般匍匐在地、未来将为这个贫穷村庄带来源源不断财富的窑炉。
他小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这个时代，被他亲手撬开了一道缝隙。而从这道缝隙里透出的光，首先照亮的，是他挚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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