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汴京城的喧嚣早己沉淀下来。林晚照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终于陷入浅眠。
梦中，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不锈钢灶台反射着明亮的光线，抽油烟机低声轰鸣，砂锅里咕嘟咕嘟炖着红烧肉，浓郁的酱香弥漫在整个厨房。母亲系着围裙，正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回头对她笑道：“晚晚，尝尝这个肉味道够不够……”
她伸手想去接筷子，指尖却扑了个空。
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木质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土和草木灰气息，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梆声。
是了，这里不是她的家，是北宋汴京。没有明亮的电灯，没有燃气灶，没有母亲的红烧肉。
一股强烈的失落和酸楚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坐起身，抱着膝盖，在黑暗中静静坐了许久。窗外月色清冷，将屋内照得半明半暗，更添几分孤寂。
那份对故乡、对亲人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猝不及防。穿越以来的忙碌和挣扎，让她几乎无暇去细细品味这份深藏的情感，此刻却在梦境被戳破后，彻底决堤。
第二天清晨，林晚照照常出摊，但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她沉默地准备着“冰雪冷元子”的材料，动作依旧利落，却少了往日的活力，连系统机械地提示【今日气温偏高，建议增加冰品备货】都懒得吐槽。
沈清言出来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她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虽然依旧会对客人露出笑容，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迟疑了一下，并未像往常那样上前寒暄，只是默默买了一碗冷元子，站在不远处慢慢吃着，目光偶尔担忧地掠过她的身影。
收摊回去后，那股思乡的愁绪依旧缠绕在心间，挥之不去。林晚照看着瓦罐里剩下的些许面粉、墙角堆着的几颗鸡蛋，还有周婆婆昨日送的、味道略有些像番茄的红色野果“朱栾”，一个强烈的念头冒了出来——她想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哪怕材料不完全一样，哪怕只是形似，她也想尝一尝那口熟悉的味道，慰藉一下空空落落的心。
说干就干。她将“朱栾”野果去皮去籽，用力捣碎，勉强得到一小碗酸甜中带着些许涩味的红色汁液。又磕开两个鸡蛋，小心地打散。没有现代的面条，她便和了一小团面，笨拙地抻拉成宽窄不匀的面片。
起锅烧热，放入一点点珍贵的猪油，将“朱栾”汁倒入翻炒，熬煮成浓稠的酱状，再加入清水烧开。
浓郁而陌生的酸香气味弥漫开来，与她记忆中的西红柿汤相去甚远，却也是此刻唯一的选择。她将面片下入锅中，煮熟后，淋上蛋液，看着蛋花在红色的汤汁里翻滚，最后撒上一小撮青葱末。
一碗热气腾腾、红黄绿相间的“仿制西红柿鸡蛋面”就做好了。
她端着碗，坐在小凳上，深吸一口气，才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入口中。
口感是陌生的。面片不够劲道，汤底的酸味带着野果特有的生涩，远不如西红柿的酸甜自然，鸡蛋也因草鸡蛋的缘故腥味稍重。
但就是这似是而非的味道，却让她眼眶猛地一热。她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混合着复杂心绪，将一整碗面连汤都吃得干干净净。
沈清言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她端着空碗，望着墙角发呆的模样，眼角似乎还有些泛红。他脚步顿住，心中诧异。他认得那口小锅，方才似乎在煮什么东西，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从未闻过的、酸溜溜的香气。
“林姑娘？”他轻声唤道。
林晚照回过神，连忙眨眨眼，掩饰住情绪，勉强笑道：“沈公子，有事吗？”
沈清言的目光落在空碗上，那碗壁还残留着些许红色的酱汁：“姑娘方才在用饭？这香气……甚是独特。”他从未闻过这种酸而鲜的味道，不像是醋，也不像是梅子。
“啊……嗯，”林晚照放下碗，含糊道，“随便做了点家乡的东西，解解馋。”
“故乡？”沈清言捕捉到这个词。他想起她似乎总是独来独往，口音也与汴京本地人略有不同，原来是思乡了么？所以昨日情绪低落，今日又做了故乡食物？
“是啊，故乡。”林晚照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离这里很远很远，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她看着碗底那点残汁，轻声道，“这味道，虽然差得远，但好歹有那么一点点像了。”
沈清言沉默地看着她。此刻的她，褪去了平日里的乐观和坚韧，显得有些脆弱和孤单。他心中微微一动，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怜惜。他想问她的故乡在何处，为何回不去，却又觉得唐突。
最终，他只是温和地说：“能以一餐饭食略解乡愁，亦是佳事。姑娘的故乡，想必美食甚多。”
“那是自然！”提到这个，林晚照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惜很多这里都没有。”她摇摇头，似乎不愿再多说，起身去洗碗。
沈清言站在原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将那空碗残留的独特红色、那酸鲜的香气、以及她那句“可惜很多这里都没有”默默记在了心里。
之后几日，沈清言偶尔会状似无意地向林晚照问起她故乡食物的特点。
“姑娘上次所做红汤之食，酸甜开胃，不知故乡此类味道，多用何种食材？”
林晚照正忙着和面，随口答道：“哦，那种红色的、酸甜多汁的果子我们那儿叫西红柿，哦，也叫番茄，炖汤炒蛋都好吃。这里好像没有，我用朱栾果代替，味道差远了。”
又一日，沈清言见林晚照炒菜时对着陶罐里黑乎乎的酱料皱眉，便问：“姑娘故乡所用酱料，与此不同？”
“何止不同，”林晚照叹气，“我们那儿的酱油……嗯，就是一种豆酱，色泽红亮，鲜味足，炒菜炖肉提味效果好。还有蚝油……算了，这个更没有了。”她摆摆手，继续跟那罐味道寡淡的豆酱较劲。
沈清言不再多问，只是听得愈发仔细。
此后，沈清言去书肆或旧货摊时，总会格外留意那些杂记、地方志或是食录之类的书籍，试图寻找类似“西红柿”或“红亮酱油”的记载，却一无所获。
但他并未放弃。有时在外抄书或代写家书归来，他会绕道去一些较大的市集或货行转转。
这日傍晚，他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小油纸包。他走到林晚照的小厨房外，见她正在准备明日的食材，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林姑娘。”
林晚照抬头，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沈公子？回来啦。”
沈清言将那个小油纸包递给她，语气依旧平淡：“今日路过东市，见有贩售西域来的干果，此物色泽红艳，味亦酸甜，或与姑娘曾提及的‘西红柿’有些许相通之处？不知……能否用于烹食？”
林晚照惊讶地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颗色泽深红、己经干瘪的果子，散发着浓郁的酸气。
是枸杞？不，比枸杞大，形状也不同。她拿起一颗闻了闻，又小心地舔了一下，一股强烈的酸味过后，竟真的有一丝极微弱的甜意和类似番茄的风味。
“这是……这是什么？”她惊喜地问。
“贩者称其为‘酸浆’，或来自更西之地，通常或做药用，或做干果零嘴。”沈清言解释道，注意到她发亮的眼睛，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酸浆？”林晚照没听过，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兴奋。虽然这是干果，但泡发后或许能勉强模拟一点点西红柿的酸味？至少比朱栾果更接近！
“太谢谢你了，沈公子！这个说不定真的能用！”她捧着那包干果，如获至宝，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彩，“我明天就试试！”
看着她由衷的笑容，沈清言也觉得心情舒畅起来，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浅淡的弧度：“能帮上姑娘便好。”
此后，沈清言似乎将为她寻觅“故乡味道”的食材当成了习惯。有时是一小包味道更醇厚些的豉酱，有时是几颗据说从南边运来的、味道更鲜美的“香蕈”，虽然这些东西与林晚照认知里的酱油、蚝油、香菇相差甚远，但那份用心，却一次次地温暖了她异世漂泊的心。
她并未深究他是如何记得她那些零碎的话语，又如何费心去寻觅这些或许只有一丝关联的东西。她只是每次都会高兴地收下，然后认真地研究如何用这些有限的食材，最大限度地还原记忆里的味道。
而沈清言，也总是默默地看着她因为一点点发现而雀跃的样子，觉得那比任何诗句都更生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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