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都比平时更亮，照在沈铭山快要秃顶的的额头和金丝眼镜上，反射出了冰冷的光。
沈铭山坐在椅子上坐姿端正，手腕上的铐子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风度，反而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配饰一样。
陈默和刘明亮坐在他对面，压抑着内心的翻江倒海。
“沈铭山，为什么杀林枫、李锐、赵志刚？”
陈默开门见山。
沈铭山微微抬了抬眼皮，没有首接回答，反而像是开始了某种学术阐述，语调平稳而清晰。
“这个世界，太嘈杂，太混乱了，太污浊了。”
“到处都充满了瑕疵和遗憾。”
他缓缓开口，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欣赏一件无形的艺术品。
“但总有那么一些存在，像未经雕琢的钻石一样，熠熠生辉。”
“林枫，李锐，赵志刚……他们都是。”
“家境优越，天赋出众，相貌堂堂，是社会的宠儿，是完美的化身。”
他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种欣赏。
“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洁癖的挑剔。
“当我靠近他们，以我的方式仔细观察时，我总能发现……污点。”
“林枫，他内心疲惫，充满自我怀疑，他在网络上搜索那些软弱的问题！”
“李锐，他曾经为了赢得比赛，在对手的水杯里动过手脚。”
“赵志刚，他私下里欺辱过比他弱小的同学……你们看，完美只是表象，内里早己被蛀空。”
他伸出被铐住的手，做了一个轻柔的“剔除”动作，就像牙医在刮除齿缝间的软垢。
“瑕疵，就像牙齿上的蛀斑，必须被挖除，必须被清理干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否则，整个完美的结构都会崩塌。”
陈默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所以，你就杀了他们？这就是你所谓的‘清理’？”
沈铭山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对陈默的“浅薄”理解有些遗憾。
“不，你不明白。那不是杀戮，那是……修复。一场庄严的仪式。”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他那间地下室。
“我通过我的方式，将他们从那个充满杂质和痛苦的血肉之躯中……解放出来。”
“我切除掉那些不完美的、多余的部分——那些代表软弱的心脏，代表污秽的肝脏……”
他顿了顿，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近乎神圣的表情。
“然后，我将最完美的部分，精心保存下来。”
“你看，在我的陈列室里，他们永远年轻，永远纯粹，再也没有痛苦，没有瑕疵，不会衰老，不会堕落。”
他看向陈默，眼神狂热而认真。
“我是在帮他们……凝固在最完美的瞬间。这！才是永恒的完美！”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段精彩的演讲，身体微微后靠，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温和的、满足的微笑。
那笑容，干净，儒雅，却比任何狰狞的恐吓都更让人胆寒。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陈默和刘明亮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将自己的变态行径粉饰成“神圣仪式”和“哲学追求”的男人，。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恶，它逻辑自洽，它姿态优雅，它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这种扭曲，远比赤裸裸的残暴，更加恐怖。
证据链完整，沈铭山的口供确凿。
轰动一时的“完美祭品”连环杀人案，就此宣告侦破。
消息传出，社会哗然，人们为恶魔的落网感到庆幸，也为逝去的年轻生命而感到惋惜。
林永强和苏教授在得知儿子遇害的真相后，再次崩溃，那所谓的“完美永恒”对他们而言，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案子是结了，但一种深沉的、粘稠的寒意，却渗透进了参与此案的每个人的心里，久久不散。
这种寒意，不同于面对林浩那种赤裸裸的血腥暴力，也不同于赵保国案件里那种诡异的静谧。
它来自于凶手的冷静、理智、以及那种将其变态行径上升到“哲学”和“美学”高度的扭曲。
陈默在整理证物时，又一次看到了那些贴着标签的玻璃罐照片。
看着“李锐 - 心脏”、“赵志刚 - 肝脏”、“林枫 - 心脏”那些工整的字迹，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那不是对血腥的生理不适，而是对一种极端思想的恐惧——对“完美”的偏执追求，竟然可以异化出如此极致、如此系统、甚至还自诩“神圣”的恶。
这种恶，戴着斯文的面具，说着理性的语言，行着最残忍的暴行。
结案后的苏晓，状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
“呕…呕…呕…呕……”
苏晓正抱着垃圾桶干呕，她这几天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当然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从那个地下室的梦境阴影中走出来。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拒绝靠近任何牙医诊所，哪怕只是路过，闻到类似消毒水的气味都会让她脸色发白。
曾经能让她放松的古典音乐，现在只要一听到，哪怕只是几个音符，都会引起一阵莫名的心悸。
一次和陈默碰面时，窗外隐约传来街边店铺播放的钢琴曲，苏晓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才压下那股不适。
她看着窗外，声音有些飘忽地对陈默说。
“陈默，你知道吗？我宁愿……宁愿像以前那样，梦见血淋淋的现场，听见受害者声嘶力竭的呼救。”
她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余悸。
“那种感觉至少是热的，是活的。”
“我也不想再感受到……沈铭山那种，想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点点‘修剪’成他心目中‘完美’样子的……冰冷的恶意。”
那种恶意，没有温度，没有情绪波动，只有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和扭曲的“爱惜”，如同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割掉人性中不被允许存在的部分。
陈默沉默地点了点头，无言以对。
阳光依旧明媚，城市依旧喧嚣，但他们都清楚，有些阴影一旦见识过，就再也无法从心底彻底抹去。
与这种隐藏在文明外壳下的、极致的扭曲与恶的斗争，远比想象中更加漫长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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