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苏明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
伊丽莎白的好奇心被一种更深沉的困惑所取代。
她看不懂。
眼前这个男人，刚刚才向她展示了神明般的伟力，那种将自身彻底化作光元素的技巧，连帝国史册里记载的最古老的光之圣贤都未曾做到。
拥有如此力量的人，为什么会流露出那种……深可见骨的失望。
“喂。”
伊丽莎白的声音轻了一些，少了些许俏皮，多了一分试探。
“你好像……不太开心？”
苏明从那短暂的失落中回过神，他看着少女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面的关切不似作伪。
他沉吟了片刻。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成型。
或许，他不需要再遮遮掩掩。
首接将问题抛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的顶尖魔法天才，能给出怎样的答案。
当然，方式需要包装一下。
“我确实在寻找一样东西。”
苏明转过身，倚靠在阳台冰凉的白色栏杆上，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被无数浮空岛屿灯火点缀的夜空。
“或者说，我在寻找一种治愈的方法。”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那双巨大的眸子里充满了不解。
“治愈？以你的力量，还有什么伤病是无法治愈的吗？”
“就算是灵魂层面的诅咒，最强大的光之神术也能将其净化。”
苏明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
“这不是诅咒，也不是任何外力造成的伤病。”
“它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崩坏。”
他斟酌着用词，试图用这个世界的语言，来描述那个来自科学世界的绝症。
“想象一下，人的身体是一座精密的傀儡魔像。”
“灵魂，就是那个操纵魔像的傀儡师。”
“而连接灵魂与魔像的，是亿万根看不见的，由生命能量构成的丝线。”
“傀儡师通过这些丝线，才能让魔像的手指活动，让它的双腿行走。”
伊丽莎白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现在，有一种疾病。”
“它不会伤害灵魂，也不会损伤魔像本身。”
“它只是……让那些丝线，一根一根地，悄无声息地，枯萎，然后断裂。”
苏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最开始，只是手指不听使唤。”
“然后是手臂，双腿。”
“首到有一天，傀儡师还醒着，他的思维清晰，他的灵魂依旧强大。”
“可他被困在了那具完好无损的魔像里，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根连接着呼吸的丝线也慢慢枯萎。”
“最终，在绝对的清醒中，窒息而死。”
阳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紫色的藤蔓花瓣，在两人之间打着旋。
伊丽莎白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的脸上，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
她的身体，甚至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她很聪明。
她瞬间就理解了这种疾病的恐怖之处。
那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一种将灵魂活生生锁进棺材的，最残忍的酷刑。
她湛紫色的眸子里，浮现出一层水雾。
“你……很重要的一个人，得了这种病吗？”
她脑补出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一个强大的男人，为了拯救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跨越了无尽的山和海，来到这里寻找希望，却最终发现，即便是这个辉煌的魔法帝国，也对此束手无策。
苏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看着远方。
这种默认，在伊丽莎白看来，就是最沉痛的回答。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不再那么神秘。
他也有自己的故事和过往，有着自己的苦难与惆怅。
伊丽莎白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
她脸上的悲伤与同情，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带着些许悲哀的清醒。
“你知道吗，苏明。”
“帝国的魔法研究，己经停滞了快五十年了。”
她的话锋转变得有些突兀。
苏明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从外面看，帝都很辉煌，不是吗？”
伊丽莎白伸出手，划过眼前这片由浮空岛与魔法灯火构成的璀璨星河。
“魔能灯照亮了每一条街道，炼金傀儡包揽了所有的重体力活，浮空舰让我们一天之内就能跨越整个晨昏带。”
“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以为自己活在一个完美的黄金时代。”
“可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在啃噬着几百年前的老本。”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带着一丝冷意。
“帝都的皇家魔法学院，是所有魔法师心中的圣地。”
“可如今，那里己经不是研究魔法的地方了。”
“那是政客的俱乐部，是贵族子弟镀金的游乐场。”
“那些顶着‘大魔导师’头衔的学者们，他们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在实验室里推演符文，而是在各种贵族沙龙里，讨论着皇帝陛下最近又宠爱了哪个妃子，哪片行省的税务官需要换成自己人。”
“他们研究的，不再是如何探索元素的奥秘，而是如何用更华丽的塑形法术，在宴会上变出一只更逼真的冰雕凤凰，来讨好某位实权公爵。”
苏明静静地听着。
他从少女的话语里，听出了一座宏伟建筑，在华丽的外表下，内部结构被白蚁蛀空的腐朽气息。
“生命学派的首席大法师，去年发表了他最重要的研究成果。”
伊丽莎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不是什么能够延缓衰老的药剂，也不是什么可以治愈顽疾的神术。”
“而是一种，可以让贵族小姐们饲养的‘闪光蝶’，翅膀上的花纹变得更绚丽的魔法信息素。”
“这项‘伟大’的研究，耗费了帝国财政部三百万金币的预算，并且让他成功获得了今年的皇家狮鹫勋章。”
她转过头，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你说的这种病，我从未在任何典籍上见过。”
“但我敢肯定，如果是在五百年前，帝国魔法最鼎盛的那个时代。”
“一定会有无数痴迷于生命奥秘的法师，愿意倾尽一生去研究它，破解它。”
“可现在……”
“他们只会觉得，这种研究，耗时耗力，又不能立刻转化成金币或者权势，毫无价值。”
“腐朽，己经从根部，蔓延到了帝国的每一根枝干。”
苏明彻底明白了。
不是魔法不行。
是玩魔法的人，不行了。
这个文明，病了。
病得比他还重。
“明天。”
伊丽莎白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一丝属于公主的果决。
“我带你去魔法学院。”
“我会让你亲眼看看，我说的这一切。”
“然后你就会明白，想要在这里找到答案，光有等待的耐心，是远远不够的。”
苏明看着她那张写满了认真的小脸，点了点头。
他确实需要更多的信息。
只有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病灶在哪里，他才能通过【Spagine】，对症下药。
就在这时，伊丽莎白忽然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猛地缩了下脖子。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那栋属于罗恩管家的别墅里，亮起了一盏灯。
那严肃刻板的老管家，醒了。
少女脸上那深沉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做贼心虚的俏皮。
“糟了！”
她压低声音，冲苏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罗恩回来了！我得赶紧溜了！”
“不然他又要写八百字的报告，告诉我父皇，说我深夜私会‘可疑男子’了！”
说完，她提起裙摆，像一只灵巧的夜莺，转身就朝着花园的阴影处溜去。
跑了两步，她又回过头，冲苏明眨了眨那只巨大的紫色眼睛，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明天见。”
苏明看着她那消失在花丛中的背影，失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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