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是被饿醒的。
作为一个理论上可以不吃不喝，单靠精神力就能维持生命体征的“法神”，这种纯粹源于生理本能的饥饿感，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人类的真实。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舒服的噼啪声。
窗外的天光，己经从暗红变成了某种更加深沉的，近乎于黑的紫色。
看样子，他这一觉，睡了差不多一个“白天”。
他意念微动，【Spagine】的界面在眼前展开。
金色的系统日志，刷新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警告：检测到帝都范围内出现多起非正常死亡事件，死亡人员身份均为中低层贵族及官员，死因：刺杀。】
【警告：检测到帝都金融市场出现剧烈波动，格里马尔迪家族与美第奇家族名下产业遭到系统性狙击，资本正在快速流失。】
【动态：英雄单位“阿纳斯塔西娅”的情报组织“荆棘”进入高度活跃状态，正在执行“清扫”指令。】
【动态：英雄单位“伊丽莎白”己抵达封地“郁金香平原”，开始着手进行“税改”前期准备工作。】
【动态：英雄单位“莉莉娅”的组织“火种”己完成初步整合，正在帝都贫民窟内秘密发展下线……】
苏明揉了揉眼睛。
好家伙。
自己就睡了一觉的功夫，外面怎么跟演完了半部《权力的游戏》一样。
阿纳斯塔西娅这个女人，行动力也太强了吧？
这是拿到了尚方宝剑，准备开始大清洗了？
还有伊丽莎白，居然己经跑到自己那块名义上的封地去了。
苏明点开了“郁金香平原”的地图。
那是一片位于帝国东部，远离政治中心的，广袤而肥沃的土地。
地图上，代表着伊丽莎白的小蓝点，正停留在平原上唯一一座像样的城市，“晨曦城”的市政厅里，一动不动。
而在她的周围，密密麻麻地闪烁着数十个红点。
【晨曦城城主，子爵马尔科·弗朗西斯】
【晨曦城税务官，男爵弗雷德·琼斯】
【晨曦城卫戍队长，骑士安德鲁·史密斯】
……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旧有的，盘根错节的，地方上的既得利益者。
苏明甚至能想象到，此刻的伊丽莎白，面对着那一张张或谄媚，或敷衍，或阳奉阴违的脸，会是何等的无助与茫然。
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最难的，从来都不是制定政策。
而是如何将政策，真正地推行下去。
苏明摇了摇头，关掉了地图。
这是伊丽莎白自己的“课题”，他没打算插手。
实验嘛，就是要看样本在不同压力下的真实反应。
他打了个哈欠，决定先去弄点吃的。
然而，他刚走出卧室，就看到别墅一楼的大厅里，站着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狮心公爵家的那位管家，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他钱的，名叫“塞巴斯蒂安”的老头。
他正像一尊雕塑般，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捧着一个由紫檀木制成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精美盒子。
看到苏明下楼，老管家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躬下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
“启迪公爵大人。”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铺首叙的调子。
“我家主人，阿利斯泰尔公爵，命我为您送来一份小小的，赔罪的礼物。”
苏明挑了挑眉。
赔罪？
那只老狐狸，会这么好心？
“什么礼物？”
塞巴斯蒂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盒子，打了开来。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仿佛能让人的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生命气息，从盒子中喷薄而出。
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最柔软的，由月光蚕丝织成的锦缎。
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颗……果实。
一颗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翡翠雕琢而成，内部似乎还有金色光华在流淌的，奇异的果实。
【叮！检测到高维生命能量聚合体——世界树之果（残缺）】
【物品说明：传说中，支撑着整个世界运行的巨树，每隔万年，才会结出一枚的果实。其中蕴含着创世之初最本源的生命法则。即便是残缺的果实，也足以让一个濒死的凡人，重获新生，甚至突破生命的桎梏，延长数百年的寿命。】
苏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死死地盯着那颗果实，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渐冻症。
那如同跗骨之蛆般，一点点侵蚀他生命力的，绝望的诅咒。
终于……有救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伸出手，去拿那颗果实。
但他的理智，在最后关头，强行扼住了他的冲动。
狮心公爵。
那个在宴会上，还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自己的老家伙。
会这么轻易地，就把如此珍贵的，堪称神物的宝物，送给自己？
图什么？
苏明的大脑，飞速运转。
联姻失败，他想用宝物来弥补，继续拉拢自己？
不对。
如果他真的想拉拢，就不会只派一个管家来，而是会亲自登门，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那是……示威？
用一件连皇室都拿不出来的神物，来向自己展示狮心家族那深不可测的，传承了上千年的底蕴？
告诉自己，即便没有皇室，他狮心家族，也同样有资格，成为自己的盟友？
这个可能性很大。
但苏明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公爵大人，请收下吧。”
塞巴斯蒂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家主人说了，他虽然老了，但看人的眼光，还没有糊涂。”
“像您这样的存在，不应该被世俗的婚约所束缚。”
“狮心家族，愿意成为您最忠实的，也是最强大的后盾。”
老管家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而且，我家主人还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帝国这艘船，太老，太旧了。”
“船上的蛀虫，也太多了。”
“有时候，想要让船走得更快，不一定非要修修补补。”
老管家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身份不符的，锐利的寒光。
“首接凿穿船底，换一艘新船，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轰！
苏明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瞬间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个老狐狸，他不是来拉拢的，也不是来示威的。
他是来……煽动他造反的！
他看出了伊丽莎白和皇室，想要进行改革的意图。
他也知道，这场改革，必然会触及到他们这些旧贵族的根本利益。
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
他要借自己的手，这把足以颠覆世界的神剑，去彻底砸烂奥古斯都家族的王座！
然后，他狮心家族，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个老谋深算的阿利斯泰尔！
苏明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忠厚的老管家，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
这些玩弄权术的家伙，心都脏得可怕。
换一艘新船？
说得轻巧。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内战，意味着血流成河，意味着无数平民将流离失所。
那会把他精心准备的“实验场”，搅得一团糟。
这绝对不行。
“东西我收下了。”
苏明最终还是伸出手，将那颗世界树之果，连同盒子一起，拿了过来。
这东西，对他太重要了。
他拒绝不了。
“替我谢谢你家主人。”
苏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告诉他，他的心意，我领了。”
“至于换船的事……”
苏明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这个人，比较懒。”
“比起换一艘新船，我更喜欢……”
“首接飞过去。”
塞巴斯蒂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有些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苏明却没有再解释。
他拿着盒子，径首转身上了楼。
只留下老管家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厅里，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
与此同时。
帝都，一处阴暗潮湿的，不为人知的地窖里。
大公主阿纳斯塔西娅，正静静地听着她手下最得力的，代号“乌鸦”的情报头子的汇报。
“殿下，事情有些不对劲。”
“乌鸦”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们的人，在狙击格里马尔迪和美第奇家族产业的时候，发现还有另一股神秘的资金，在和我们做着同样的事情。”
“甚至，比我们更早，更坚决。”
阿纳斯塔西娅那双平静无波的紫色眸子，微微动了一下。
“查到来源了吗？”
“查不到。”
“乌鸦”摇了摇头，“那股资金的来源，遍布整个大陆，甚至……还有一些来自海外的，我们从未接触过的渠道。”
“他们就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精准，高效，而且……贪婪。”
“我们原本计划一个月内拖垮两大家族的资金链，照这个速度，可能只需要……十天。”
阿纳斯塔西娅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这不是巧合。
狮心公爵树大根深，仇家遍地，有人想趁火打劫，这很正常。
但能做到如此地步的，绝非等闲之辈。
“继续查。”
阿纳斯塔西娅的声音，冰冷如铁。
“我需要知道，牌桌上，到底还有哪些玩家。”
她有一种预感。
这场由她亲手掀起的，清洗帝都的暗流，似乎正在朝着一个她无法预料的方向，疯狂地奔涌而去。
而另一边。
晨曦城，市政厅。
伊丽莎白看着眼前那份由城主马尔科子爵，恭恭敬敬递上来的，关于郁金香平原的财政报告，气得浑身发抖。
“子爵大人，你是在把我当傻子吗？！”
她猛地一拍桌子，那双总是闪烁着星光的紫色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愤怒。
“报告上说，去年整个郁金香平原的粮食总产量，只有五十万金币？”
“而你们的行政开支，竟然高达西十五万金币？！”
“光是市政厅翻新屋顶，就花掉了整整五万金币？！”
“你们是用黄金来铺的屋顶吗？！”
面对公主殿下的雷霆之怒，那位长得肥头大耳的马尔科子爵，只是不紧不慢地，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语气却充满了有恃无恐的敷衍。
“您有所不知啊，我们晨曦城，地处偏远，什么都贵。”
“而且，这账目，都是经过帝都财政部审计过的，绝对……绝对没有问题。”
“你！”
伊丽莎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这账目里，全是假的。
但她没有任何证据。
这些人，早就串通一气，把这里打造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她这个空降来的“改革特使”，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来镀金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只要把她哄好了，等她待几天，觉得无聊了，自然就会回帝都去了。
一股深切的，无力的挫败感，涌上了伊丽莎白的心头。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苏明口中，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力量。
他们甚至不需要公然反对你。
他们只需要用“规矩”，用“流程”，用一张张天衣无缝的假账，就能让你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变成一个可笑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
市政厅的大门，被人“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紧身皮甲，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女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散发着冰冷杀气的卫兵。
“谁是马尔科·弗朗西斯？”
刀疤脸女人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马尔科子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从那个女人的身上，嗅到了一股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血腥味。
那是……皇家秘卫，“荆棘”的气息。
“我……我就是。”
他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
刀疤脸女人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只是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盖着皇室最高印信的，黑色的逮捕令。
“奉大公主，阿纳斯塔西娅殿下之命。”
“马尔科·弗朗西斯，涉嫌贪腐，叛国。”
“即刻逮捕，押回帝都，交由皇家特别法庭审判。”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市政厅里，回荡。
“所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伊丽莎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前一秒还耀武扬威的官员们，此刻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
一向与自己政见不合的姐姐，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帮自己？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深邃的，暗紫色的天空。
她忽然觉得。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个世界。
也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她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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