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医院像一架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每个齿轮都绷紧到了极限。流感季叠加冬季各种慢性病高发，急诊室人满为患，走廊里都加满了床位。林深所在的科室也不例外，手术排期密集，危重病人一个接一个。
高强度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如同阴霾，笼罩在每个医护人员的头顶。林深虽然经验丰富，但接连参与了几场与死神的拉锯战，最终却未能全部成功，那种无力感和沉重感足以侵蚀最坚韧的神经。
一个周西的深夜，林深回到家时，几乎己是凌晨。她没有开大灯，借着玄关微弱的光线换了鞋，动作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苏晴还没睡，在卧室看书等她。听到动静，她放下书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阴影里、一动不动的林深。
她没像往常一样立刻问她“累不累”或者“吃不吃东西”，只是安静地走过去。靠近了，才借着月光看清林深的脸——她脸色苍白，眉心紧锁，眼神里是卸下职业面具后罕见的空洞和浓重的倦色，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
苏晴的心轻轻揪了一下。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深冰凉的手指。
林深似乎颤了一下，缓缓回神，目光聚焦在苏晴脸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苏晴知道，绝不仅仅是“有点累”那么简单。她能感觉到林深身上那股低气压，那不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精神上的耗竭。她没有试图用言语安慰，那些“别太辛苦”、“注意身体”的话语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说：“先去泡个热水澡吧？我帮你放水。”
林深顺从地点了点头。
苏晴去浴室放水，滴了几滴安神的薰衣草精油，又拿来了林深干净的睡衣。等她准备好出来，发现林深还站在原地，仿佛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晴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把她引到浴室门口：“去吧，好好泡一泡。”
林深进去后，苏晴没有离开。她靠在浴室门外的墙上，能听到里面微弱的水声。她心里盘算着能做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苏晴轻声问：“洗好了吗？”
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苏晴推门进去，浴室里弥漫着温热的水汽和薰衣草的香气。林深己经穿好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脸上的疲惫似乎被水汽蒸融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有些涣散。
苏晴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大毛巾，走到她身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头发。林深闭上眼睛，安静地任由她摆布，像一只受伤后收起所有利爪、寻求庇护的兽。
擦得半干，苏晴又拿出吹风机，调到温和的风速和温度，细细地帮她吹干发根。指尖温柔地穿梭在发丝间，按摩着头皮。林深紧绷的肩颈线条，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吹干头发，苏晴拉起她的手：“来。”
她把她带到客厅沙发坐下，然后去厨房，冲了一杯温热的蜂蜜牛奶，又拿了一小碟她晚上刚烤的、还带着些许余温的杏仁小饼干——她知道林深压力大时胃口不好，但甜食和温暖的东西总能让她舒服一点。
她把牛奶和饼干放在林深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自己坐到沙发另一端，拿起之前看的那本书，重新翻开，却没有真的看进去，只是用余光关注着身旁的人。
林深默默地端起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甜液滑过喉咙，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安抚。她拿起一块小饼干，慢慢地吃着。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和彼此轻缓的呼吸声。没有追问，没有劝解，只是一种无声的、坚实的陪伴。
过了许久，林深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今天……没能救回来一个病人。很年轻，才二十八岁，突发主动脉夹层……我们己经尽力了，太快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苏晴放下书，挪过去，伸出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不是你的错。”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尽力了。”
林深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很久没有动。苏晴能感觉到肩头传来的、轻微而压抑的湿意。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她明白，林深需要的不是道理分析，也不是空洞的鼓励，只是一个可以安全地卸下所有坚强、允许自己短暂脆弱的怀抱。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深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压力和悲伤似乎随着那无声的泪水流走了一些。
她从苏晴怀里抬起头，眼睛还红着，但眼神己经清明了些许，不再那么空洞。她看着苏晴，声音沙哑却柔软：“谢谢。”
谢谢你的不问，谢谢你的懂得，谢谢你的无声胜有声。
苏晴用手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微笑：“饼干好吃吗？”
林深点点头：“好吃。”
“那再吃一块？”苏晴把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嗯。”
两人分食了那几块小饼干，喝着温牛奶。沉重的气氛慢慢消散，被一种温和的宁静所取代。
第二天，林深醒来时，阳光己经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她听到厨房传来轻微的动静。
她起身走出去，看到苏晴正在准备早餐，料理台上放着煎好的鸡蛋和烤好的吐司，咖啡机正嗡嗡作响。
看到林深，苏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早，林医生。今天天气很好。”
餐桌上，摆着一小盆刚刚绽放的、生机勃勃的绿色小盆栽，旁边压着一张卡片，上面是苏晴娟秀的字迹：「给最棒的林医生。今天也会是很好的一天。」
林深看着那盆小小的绿色生命，看着苏晴在晨光中忙碌的背影，看着卡片上简单却充满力量的句子，昨日的阴霾仿佛被彻底驱散。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苏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早，苏晴。”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带着满满的暖意，“嗯，今天一定会是很好的一天。”
医院的压力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她知道，无论多么疲惫不堪，总有一个地方，一个人，会用她独特的方式，无声却坚定地接住她所有的低落，为她洗去风尘，重新注入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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