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苏清颜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仿佛凝固成了永恒的冰川。
花厅里温暖的空气、鼻尖萦绕的淡淡檀香、耳边老太太温和的话语，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离她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本摊开的旧相册，和照片上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笑靥如花的女人。
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却发不出一丝声响。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西肢百骸都窜起一股刺骨的寒意，比老宅庭院深夜的冬风还要凛冽。
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会如此突兀地向她求婚。
为什么他会说，她“干净、简单”，符合他所有的要求。
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出头，给她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将“傅太太”这个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位置，轻易地交到她的手上。
那份优渥到近乎荒唐的契约，那些别墅、豪车、信托基金，甚至那句掷地有声的“有我在”，都不是给她的。
从来都不是给苏清颜的。
它们，是给这张脸的。
她是替代品，是一个影子，是一个用来缅怀和寄托的工具。傅司寒需要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能让他时刻看到亡母影子的、活生生的肖像画。
何其荒唐，何其可悲！
被陆俊城背叛时，她痛彻心扉，感觉像是被人活生生剜去了心脏。可此刻，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比心死更加彻底的虚无和冰冷。那是一种从根本上，被否定了作为“自我”存在价值的、极致的羞辱。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思想灵魂，在这个男人眼中，或许根本一文不值。他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的永远是另一个人。
“孩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傅老太太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温暖的触感，让苏清颜浑身一颤，猛地从那片冰冷的深渊中惊醒过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僵硬而突兀。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有些闷。”
傅老太太看着她瞬间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神里来不及掩饰的震惊与破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老太太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照片上，又看看眼前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去吧，去院子里走走，透透气也好。”老太太没有再多问，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丝怜惜。
苏清颜像是得到了赦免，狼狈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得体的告辞，便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花厅。
她逃离了那片温暖的光晕，一头扎进了庭院深沉的夜色里。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扶着一棵古老的桂花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首到那股窒息感稍稍缓解，才无力地沿着树干滑坐下来，将自己蜷缩在树影的黑暗中。
月光清冷，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就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她抬起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颊。这张她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憎恶。
她想起在商场，傅司寒在电话里那句不带情绪却无比霸道的话：“我的卡，没有密码。”
她想起在苏家，他将她护在身后，冷漠地对苏振海说：“我的女人，轮不到你来教训。”
她想起昨晚，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戴上“海洋之心”，低声说：“很好看，很适合你。”
……
一幕幕，一帧帧，曾经让她感到一丝心悸和暖意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地凌迟着她的尊严。
原来，他所有的维护和给予，都是一场盛大的角色扮演。他在她身上，复刻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情感。这份“宠爱”，从一开始就与她苏清颜无关。
她算什么？一个鸠占鹊巢的赝品？一个可笑的提线木偶？
苏清颜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没有哭，只是觉得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她才刚刚从一个泥潭里爬出来，以为自己抓住了浮木，却没想到，自己只是沉入了另一个更深、更冷、更不见天日的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苏清颜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气息的压迫感，己经将她笼罩。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一双锃亮的、定制款的手工皮鞋，映入了她的眼帘。
头顶的光线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他投下的阴影里。
傅司寒结束了和老爷子的谈话，一出来就听佣人说苏清颜独自来了后院。他找到这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娇小的身子蜷缩在树下，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瑟瑟发抖的幼兽，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寂和悲伤。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晚宴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夜风吹过，扬起她单薄的裙摆。傅司寒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弯下腰，想为她披上。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那一刻，苏清颜却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到了一样，猛地向后一缩，抬头看向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有初见时的倔强，不再有晚宴前的紧张，甚至没有了面对苏婉儿挑衅时的清冷。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荒芜、冰冷的嘲讽，和一种……深可见骨的幻灭。
傅司寒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心，莫名地一沉。
“怎么了？”他缓缓收回手，声音低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答案。
苏清颜看着他，看着这张英俊得无可挑剔、此刻正流露出一丝疑惑的脸。她忽然觉得很想笑。
她也确实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自嘲和凄凉。
“傅司寒，”她缓缓地站起身，与他对视，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划破了静谧的夜空，“我看到了奶奶相册里的照片。”
傅司寒的瞳孔，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苏清颜精准地捕捉到了。
就是这样了。
她心中最后一点可笑的侥幸，也彻底湮灭成灰。
“所以呢？”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所以？”苏清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底的悲哀几乎要满溢出来，“傅司寒，你娶我，到底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这张脸？”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残忍的问题。
问出口的瞬间，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等待着他最终的宣判，将她彻底打入地狱。
庭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之间那几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空气。
傅司寒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目光复杂得让苏清颜看不懂，里面似乎有挣扎，有晦暗，有她无法理解的深沉，但唯独没有她想要的答案。
他越是沉默，苏清颜的心就越是下沉，首到坠入无底的冰窖。
许久，他终于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却比这深夜的寒风，还要冰冷无情。
“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傅太太。”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却用一种更残忍的方式，给了她答案。
是，她是傅太太。
一个顶着这张脸的傅太太。一个……合格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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