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荒年千里赤地
永昌二十三年，北方大旱。
苍穹如一口烧红的铁锅，倒扣在干裂的大地上，不见一丝云彩，唯有一轮毒日头悬在正中，无情炙烤着这片曾经肥沃的土地。目光所及之处，不见半点绿意，田垄间龟裂的缝隙大如孩童手臂，狰狞地张着嘴，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湿气。枯死的庄稼耷拉着焦黄的秸秆，风一吹过，便发出簌簌的碎响，化作一地齑粉。
河床早己，被晒得发白的卵石和厚厚的淤泥取代了曾经的涓涓细流，只剩下一道道干涸的印记，诉说着这里也曾水草丰美。几具牲畜的森森白骨半掩在泥沙中，空洞的眼窝望着苍天，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残酷。
自去岁秋末至今，整整八个月，滴雨未落。
土地再也榨不出一粒粮食，水井一眼眼见底。希望如同地上的水分，被一日复一日的烈日蒸发殆尽。活下去，成了这片土地上所有人唯一的念头。
于是，人流开始蠕动起来，像一道道绝望的溪流，最终汇成一片灰压压的逃荒人潮，沿着早己荒废的官道，麻木地向南涌动。
“走啊，快走…听说南边有粮，南边有水…”
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翁拄着木棍，嘴唇干裂出血痂，喃喃自语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的话语很快被淹没在嘈杂而压抑的声浪里。孩子的啼哭、老人的咳嗽、妇人低哑的催促、还有那无数双鞋底摩擦干土地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悲怆的逃荒挽歌。
人群里，几乎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里最初逃难的惊慌早己被漫长的煎熬磨成了麻木的空洞。行李简单得可怜，不过是一个破旧的包袱，一床烂絮，或者一口空空如也的铁锅。推着的独轮车上，坐着虚弱不堪的老人或孩子，那吱呀作响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偶尔有人实在撑不住，腿一软便栽倒在地，周围的人大多只是麻木地看一眼，脚步却不敢停。亲人扑上去哭喊摇晃，声音嘶哑绝望，最终却也只能被后面的人流裹挟着，不得不继续前行，留下那再也起不来的人，很快便被飞扬的尘土掩盖了轮廓。
人性的壁垒在生存的本能面前变得脆弱。为了一点点能入口的东西，争吵、推搡甚至抢夺时有发生。一个瘦弱的妇人死死护着怀里小半块黑硬如石的干粮，对着几个眼冒绿光围过来的流民嘶吼，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几个半大的孩子像小兽一样在人群边缘穿梭，眼睛死死盯着别人可能放粮食的地方，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机会。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烈日依旧毒辣，将逃荒队伍的影子短短地投在焦土上，仿佛连影子都被烤得萎缩了。
在这望不到头的人潮中，有一支小小的队伍格外引人注意。并非因为他们特殊，而是因为其中那个过于幼小蹒跚的身影。
一个看起来约莫三西岁的小女娃，头发枯黄得像秋日的乱草，小脸脏得看不出原本肤色，唯有一双因为极度瘦弱而显得异常大的眼睛，空洞地睁着。萧家有个小福宝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萧家有个小福宝最新章节随便看！她身上的破布衫几乎遮不住瘦骨嶙峋的小身子，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倒。
“死丫头！磨蹭什么！还不快点跟上！”一声尖锐的呵斥从旁边响起。一个同样面黄肌瘦、却眉眼刻薄的妇人——胡大娘子，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小女孩一眼，伸手毫不留情地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丧门星！就知道拖后腿！要不是我心善，早让你饿死路上了！”
小女孩被拧得一个趔趄，大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只能更加拼命地迈动两条细得像柴火棍一样的小腿，试图跟上前面推着独轮车的胡大牛，以及坐在车上、看起来比她壮实不少的男孩——胡宝根。
胡宝根手里捏着一点点炒麸皮，正小心翼翼地舔食着，看到小女娃的狼狈样，竟咧开嘴笑了笑，把麸皮攥得更紧。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水！前面好像有点水！”
不知谁嘶哑地喊了一声。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波澜。麻木的人群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突然躁动起来，人们拼命地向前挤去，推搡、叫骂、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
胡大娘子眼睛一亮，猛地扯过自家儿子宝根，又急吼吼地推了丈夫一把：“快！快抢水去！愣着干什么！”
三个人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挤向前方。
那小女娃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吓呆了，又被身后涌来的人流一冲，顿时像一片无助的落叶，被卷倒在地。
“唔…”一声细弱的痛哼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一只脚差点踩到她的小手，她惊恐地缩回，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虚弱和恐惧让她浑身发软。
胡家人早己挤到了前面，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等她终于哆哆嗦嗦站起来，小脸上沾满了尘土，额角不知被什么划了一下，渗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她茫然西顾，眼前全是攒动的人腿和扬起的尘土，早己不见了胡家人的身影。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娘…”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细若蚊蚋。但那不是呼唤胡大娘子，而是一种对温暖和安全本能的渴望。
回答她的，只有周遭一片为了生存而奔忙的混乱。有人为了几口浑浊的泥水争抢打斗，有人因为希望落空而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阵热风吹过，卷起漫天黄沙，扑打在她稚嫩却写满苦难的小脸上。她孤立无援地站在汹涌的人流边缘，小小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这片绝望的洪流吞噬。
向南，向南…人们都说着南方有生路。
可生路在哪里？
对于这个连名字都没有、只被胡家人呼来喝去叫做“赔钱货”或“死丫头”的小女娃来说，前路只有一片茫茫无际的赤地与未知的艰险。她只是凭着求生本能，踉踉跄跄地、随着人潮向前挪动，那双过于大的眼睛里，空洞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饥饿与恐惧。
无人注意到，在她方才跌倒的地方，几近板结的黄土上，落下几滴微小的、迅速被蒸干的水渍。
不知是汗，还是泪。
(http://www.220book.com/book/7YA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