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小尾巴
时间，在饥饿、寒冷和无休止的跋涉中，如同陷入泥沼的车轮，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滚动。每一天都仿佛是前一天的翻版，绝望和疲惫层层叠加，几乎要磨灭掉人心中最后一点鲜活的气息。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灰色背景板上，一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生命力，正在悄然生长，如同石缝中钻出的嫩芽，给萧家死水般的生活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波动和希望。
小晴天，这个被从死亡边缘抢夺回来的孩子，在萧家人倾尽所有的呵护和那一点点微薄却及时的“福运”滋养下，终于挣脱了虚弱和伤痛的枷锁，开始展现出属于她这个年龄应有的、最本真的活力。
变化是细微的，却又是里程碑式的。
她不再终日蜷缩在柳氏的怀里昏睡或无力地呆望。她的手脚开始有了力气，不再软绵绵的。她开始尝试着，在柳氏或哥哥们搀扶下，颤巍巍地、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那双曾经布满淤青和伤痕的小腿，虽然依旧纤细，却己经能够支撑起她小小的重量。
然后，她迈出了第一步。
那一步，笨拙而胆怯，如同刚出壳的雏鸟，带着全然的试探和不确定。她紧紧抓着柳氏的手指，小身体大幅度地摇晃着，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这小小的一步，在萧家人眼中，却不亚于一场惊天动地的伟业。
“他爹！快看！晴天会站了！她会走了！”柳氏激动得声音发颤，眼眶瞬间就红了。
萧铁柱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蹲下身，张开双臂，用从未有过的、带着鼓励的柔和声音呼唤：“晴天，来，到爹这儿来！”
萧峰、萧远，甚至两个小弟弟，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脸上洋溢着紧张又兴奋的光芒。
在全家人的注视和鼓励下，小晴天似乎感受到了莫大的勇气。她松开母亲的手，踉踉跄跄地、一步、两步、三步…像只喝醉了酒的小鸭子，最终一头扎进了父亲等待的怀抱里。
“好！好闺女！”萧铁柱一把抱起女儿，高高举起，古铜色的、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出难得的、极其舒展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喜悦。
从那一天起，小晴天彻底告别了终日被怀抱的日子，开启了她“小尾巴”的生涯。
她的世界不再局限于大人的胸膛和臂弯，而是扩展到了膝盖以下、视线所及的“广阔”天地。
她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心。柳氏蹲在地上收拾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时，她会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伸出小手，好奇地摸摸包袱的结，扯扯散落的布条。
萧峰和萧远在附近寻找柴火或可食之物时，她会迈着不稳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们身后，大眼睛紧紧盯着哥哥们的动作，仿佛在学习，又像是在监督。
萧铁柱停下来查看地形时，她会抱住爹爹的腿，仰着小脸，用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在问：“爹，在看什么呀？”
她走不快，也走不稳，时常会摔跤。但每一次摔倒，她都不会像普通孩子那样大哭，只是瘪瘪小嘴，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拍拍手上的土，继续踉踉跄跄地跟上她认定的“目标”。
她最常跟随的，自然是柳氏。柳氏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尾巴”。柳氏生火，她就在一旁看着跳动的火苗；柳氏煮汤，她就盯着冒热气的瓦罐；柳氏坐下歇息，她就依偎在母亲腿边，玩着哥哥们编的草玩具。
她那亦步亦趋、全心依赖的小模样，让柳氏心中充满了柔软的酸胀感。再累再饿，低头看到脚边这个全心全意跟着自己的小不点，看到她眼中全然的信任和依恋，就觉得所有的苦都有了寄托。
然而，逃荒路漫长而艰辛，不可能任由她慢慢行走。大部分时间，她依旧需要被背负。
于是，“谁背妹妹”成了萧家路上一个新的、带着甜蜜色彩的“任务”。
大哥萧峰的背，宽阔而沉稳。他背妹妹时，总是格外小心，步伐稳健，尽量避开颠簸。小晴天伏在大哥背上，会觉得特别安心，常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萧峰感受到背后那小小的、均匀的呼吸声，心中那份守护的责任感便愈发沉甸甸。
二哥萧远的背，则充满了“乐趣”。他背妹妹时，从不老实走路，时而小跑几步，时而故意颠一颠，嘴里还不停地给她指认各种东西：“妹妹看！鸟！…看！云！…看！那有棵奇怪的树！”小晴天在他背上，总是被逗得咯咯首笑，手舞足蹈，旅途仿佛也变得不那么枯燥了。
爹爹萧铁柱的背，高大而温暖，仿佛能挡住一切风雨。趴在他的背上，视野能看得更远。萧铁柱话不多，但会时不时侧过头，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碰女儿的小脸，确认她是否安好。
甚至两个小哥哥萧霆和萧霖，也时常抢着要背妹妹。虽然他们自己都走得摇摇晃晃，但那种当哥哥的使命感，让他们觉得自己也变得强大起来。
就这样，小晴天时而在家人的背上“驰骋”，时而又下地充当“小尾巴”，成为了萧家逃荒路上一道独特而温馨的风景。
周围的难民看到这一幕，眼神复杂。有人看到那健康活泼起来的孩子，会露出些许善意的、带着羡慕的微笑；也有人看到萧家人在如此困境下依旧对孩子如此呵护，眼中会闪过不易察觉的酸涩；当然，也少不了那依旧存在的、掺杂着嫉妒的冰冷目光。
但萧家人早己不在乎这些目光。这个跌跌撞撞、努力跟随他们的“小尾巴”，就是他们在这片绝望之地上，所能守护住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他们所有坚持和挣扎的意义所在。
她的每一步蹒跚学步，每一声咿呀学语，每一个依赖的眼神，都像是一滴滴甘泉，无声地滋润着他们近乎干涸的心田，让他们在这漫无尽头的苦难跋涉中，重新找到了继续向前的力量和勇气。
这条小小的“尾巴”，牵动着全家人的心，也串联起了他们之间愈发牢固的、无法割舍的骨肉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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