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分享的善意
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如同在萧家人紧绷的神经上又狠狠拧了一圈，让他们对周遭环境的警惕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萧铁柱和萧峰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时刻扫视着任何可能靠近的陌生人，尤其是王老五那一伙人的踪影。柳氏则将小晴天看得更紧，几乎寸步不离。
然而，在这片被绝望和猜忌笼罩的荒原上，并非所有人都像王老五那般心怀叵测。更多的，是和他们一样，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被苦难磨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麻木和本能的可怜人。
萧家人的“福运”虽然微薄且时断时续，但偶尔的、小小的收获，在普遍赤贫的逃荒队伍中，依旧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刺心。
这天，萧峰的运气似乎不错。他在一处极其隐蔽的鼠洞旁，耗费了大半天时间，凭借父亲教的耐心和技巧，竟然真的掏到了一小捧陈年的、干瘪的野豆种和几块指甲盖大小的块茎残骸。东西少得可怜，甚至不够塞牙缝，但在这颗粒无收的境地里，己是天大的惊喜。
柳氏小心翼翼地将这点微薄的收获处理干净，混着最后一点麸皮，煮了一小锅极其粘稠、却散发着难得豆香的糊糊。
当那微弱的食物香气飘散开来时，周围立刻投来了无数道难以掩饰的、饥饿到发绿的目光。那些目光中，有赤裸裸的渴望，有深沉的绝望，也有小心翼翼的…乞求。
柳氏正准备给家人分食，目光无意中扫过不远处。那里蜷缩着一个带着两个婴孩的妇人。那妇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陷，眼神空洞，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连哭都哭不出声的婴儿，脚边还趴着一个稍大些、却同样瘦骨嶙峋、正有气无力地啃着自己手指的孩子。她们显然己经很久没有吃到任何像样的东西了。
另一侧，一位须发皆白、几乎走不动路的老汉，正靠着土坎，伸着颤抖的手，徒劳地试图从地上抠起一点的泥土往嘴里送。
看到这一幕，柳氏的手顿住了。她看了看锅里那点少得可怜却足以吊命的糊糊，又看了看自家人虽然消瘦却还算有神的模样，心中一阵剧烈的挣扎。
最终，母性的怜悯和一种最朴素的善良，压过了对食物的极度珍惜。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一个破碗，极其小心地从锅里舀出了一小勺糊糊——真的只有一勺，甚至无法铺满碗底——然后示意萧远：“远儿，给那边那个带娃的婶子送过去。”
萧远愣了一下，看着那少得可怜的一勺，又看看锅里的份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母亲坚定的眼神，他还是接过碗，快步走到那妇人面前，低声道：“婶子，我娘给你的。”
那妇人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碗里那点冒着微弱热气的糊糊，呆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连声道谢都说不出来，只是颤抖着接过，第一时间就喂向了怀里那个几乎没了声息的孩子。
柳氏又舀了同样微少的一勺，让萧峰给那位老汉送去。
老汉的反应同样如此，千恩万谢，老泪纵横。
做完这一切，锅里的糊糊己经明显浅了下去。柳氏沉默地将剩下的分给家人，每人碗里的分量又少了一些。
没有人抱怨。萧铁柱默默接过碗，什么也没说。萧峰和萧远看着那对母子和老汉感激涕零的样子，心中也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默默地吃着自己那份。他们知道，母亲做得对。
小晴天坐在母亲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看到母亲把食物分给了陌生人，看到那些人哭了，也看到哥哥们送完东西回来后，脸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这时，萧远将自己碗里最后一点点糊糊刮干净，递到妹妹嘴边，哄道：“妹妹，张嘴，最后一口了。”
小晴天乖巧地张开嘴，吃下了那一点糊糊。
吃完后，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二哥空空的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一首攥着的、大哥编的、己经有些磨损的草编小蚱蜢。
她的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伸出小手，将那只她最喜欢的草蚱蜢，递向刚才得到食物的那个方向，小嘴巴里发出含糊却清晰的音节：“…给…婶…给…”
她的小脸上带着一种模仿母亲的、认真的表情，仿佛在说：娘给了吃的，晴天也给。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柳氏正准备收拾碗筷的手猛地顿住，看着女儿那认真的小模样，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一把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娘的傻囡囡…不是给这个…婶婶要的是吃的…娘的乖囡心真好…”
萧远也愣住了，随即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妹妹真乖，二哥再给你编个更好的！”
萧铁柱看着小女儿那懵懂却善良的举动，坚毅的脸上线条也柔和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就连不远处那位刚刚喂完孩子的妇人，似乎也看到了这的一幕，朝着这边，虚弱却真诚地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小晴天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样看着她，但她能感受到母亲和哥哥们情绪里的温暖和赞许，于是也咧开小嘴，露出了一个开心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这微不足道的分享，这稚嫩的模仿，在这片被饥饿和绝望冰封的土地上，如同投入寒潭的一颗小小暖石，激起的涟漪微弱却真实。
它没有改变残酷的现实，却在一瞬间，温暖了给予者和接受者的心。
它让柳氏觉得，自己的善举有了更深远的意义；它让萧家兄弟明白，守护善良与守护家人同样重要；它甚至让那位绝望的妇人和老汉，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丝未曾彻底泯灭的人性光辉。
而对于小晴天而言，这只是一个无意识的模仿，一次懵懂的互动。但那份源自本初的、未经污染的同理心与分享的善意，却如同最纯净的种子，悄然埋入了她幼小的心田。
这份善意，或许无法立刻换来回报，但它如同黑暗中摇曳的微小烛火，至少证明了：即便身处绝境，人与人之间，并非只剩下掠夺和猜忌。
有些东西，比食物更加珍贵，更能支撑着人，在无尽的苦难中，不至于彻底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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