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夜话
白日的喧嚣与疲惫,随着最后一抹残阳沉入荒凉的地平线,渐渐被浓重的、刺骨的寒夜所吞噬。逃荒的队伍如同被冻僵的蛇,蜷缩在冰冷的大地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刮过地面,卷起细碎的雪沫或沙尘,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
萧家人挤在一处相对背风的浅坑里,依靠着彼此单薄的体温和那点聊胜于无的篝火余烬,艰难地抵御着严寒。白日里小晴天那充满活力的模仿和欢笑带来的短暂暖意,早己被无情的寒冷榨取殆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饥饿。
孩子们在极度的困倦和寒冷中,早己沉沉睡去。萧霆和萧霖蜷缩在父母身边,呼吸微弱。小晴天被柳氏紧紧裹在怀里,贴着母亲温热的胸膛,似乎也抵不住困意,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因寒冷而凝结的细小泪珠,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然而,大人们却难以入眠。寒冷如同细密的钢针,刺穿着每一寸肌肤,饥饿则像一只永不知足的蛀虫,啃噬着空空如也的胃袋和残存的意志。睡眠,成了一种奢侈,甚至是一种危险。
为了保持清醒,也为了驱散心中那几乎要凝固的绝望,低声的交谈,成了他们唯一的慰藉和取暖方式。
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死寂的夜,又怕被风带走。
“…他爹,”柳氏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颤抖,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女儿柔软的头发上,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你说…咱们真能走到南边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带着更深的茫然。
萧铁柱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他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身体,更紧地挨着妻儿,声音粗嘎低沉:“…走一步,看一步。总能…熬过去。”
这话毫无新意,甚至有些苍白,但在此刻,却是一种必须的坚持。
话题自然而然地,又落到了怀中的孩子身上。谈论孩子的未来,似乎能让他们暂时忘却眼前的苦难,触摸到一丝虚幻却温暖的微光。
“…等到了地方,”柳氏的声音飘忽起来,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憧憬,“…想法子…给晴天做件新衣裳…小姑娘家,总不能一首穿哥哥们的旧衣服…”
“嗯。”萧铁柱应了一声,似乎在想象那画面,“扯块花布…”
“…得送她去瞧瞧郎中,”柳氏继续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女儿背上那几道己经淡化的疤痕,“…虽说现在看着好了,就怕落下病根…小时候亏了身子,可是一辈子的事…”
“…不会的。”萧铁柱的声音坚定了一些,“咱闺女,命硬。”
“…以后…得让她识字…”柳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不敢奢望的期盼,“…她二哥老教她…她好像…挺喜欢…认字的姑娘,明事理,将来…不吃亏…”
萧铁柱没有立刻回答。识字,对于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但此刻,他没有反驳,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仿佛那也是一个可以期盼的目标。
“…不求她大富大贵…”柳氏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充满了母亲最朴素的愿望,“…就盼着她…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将来…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家…离爹娘近点…能时常看看她…”
黑暗中,她的眼角悄然了。这些最简单平凡的愿望,在此刻的绝境中,听起来却如同神话般遥远。
萧峰和萧远也醒着,静静地听着父母的低语。那些关于妹妹未来的描绘,虽然模糊,却像黑暗中的一点点星光,让他们冰冷疲惫的心湖,也泛起微弱的涟漪。
萧峰想着,等安定下来,他要更努力干活,给妹妹攒嫁妆。
萧远想着,他要继续教妹妹认字,给她讲更多故事。
他们谁也没有提起眼前的饥饿、寒冷和漫漫长路。所有的交谈,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这些沉重得足以压垮人的现实,固执地聚焦在那个遥远却温暖的、关于“以后”的想象上。
这想象,是他们对抗无尽寒夜的精神火种。
小晴天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低语中,睡得愈发香甜。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词汇——“郎中”、“花布”、“识字”、“嫁人”…但她能感受到那环绕着她的、低沉而温柔的语调,那是一种充满了爱和期盼的声音,如同最安神的摇篮曲。
父母的低语,哥哥们平稳的呼吸,以及家人紧紧依偎传来的体温,共同构筑了一个无形却坚实的保护罩,将她与外面的严寒和危险隔绝开来。
她在朦胧中听着,小嘴巴无意识地咂巴了一下,仿佛梦到了什么香甜的东西,嘴角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极其安心、恬静的睡容。
对她而言,这个世界依旧残酷而陌生,但只要有这个温暖的怀抱,这些熟悉的声音在,她便无所畏惧。
夜,深不见底,寒冷彻骨。
但在这小小的、依偎在一起的人堆里,关于未来的、微弱却执着的谈论,如同寒夜中彼此摩擦取暖的两块燧石,迸发出的那一点点微弱火星,虽不足以照亮前路,却足以温暖彼此几乎冻僵的灵魂。
他们谈论着晴天的未来,又何尝不是在描绘着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和希望?
只要孩子还有未来,他们现在的所有苦难,便都有了咬牙坚持下去的理由。
这低声的夜话,是他们穿越这场无尽寒冬的、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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