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母亲的菜园
与赵狗剩的冲突，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萧家人刚刚燃起的、对安稳生活的憧憬之上。它残酷地提醒着他们：脚下的土地并非乐土，人心的险恶与荒原的风沙同样致命。那份来之不易的、微薄的“好运”，在赤裸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萧铁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深处时刻保持着猎豹般的警惕。他加固了院门，每晚睡前都会仔细检查围墙。萧峰进山打猎时，腰间除了柴刀，还多了一柄磨得锋利的猎叉，眼神里的锐气中掺杂了更多的冷厉。萧远也懂事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满村子乱跑打听消息，更多的时间是待在家里，帮着母亲照料弟妹，或者在院子里继续他的“教学”。
一种无形的、自我保护的壁垒，在这个小小的家庭周围悄然筑起。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绝望无法果腹，警惕也不能当衣穿。在应对外部风霜的同时，内心的希望更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和滋养。
这份滋养，来自于最日常、最细微的劳作与收获。
柳氏，这个家中最坚韧、也最善于在夹缝中寻找生机的女人，将目光投向了院落一角那片被碎石和荒草占据的、阳光尚可的空地。
“他爹，我想把那儿拾掇出来，种点菜。”一天晚饭后，柳氏轻声对丈夫说。
萧铁柱抬眼看了看那片地，又看了看妻子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期盼，点了点头：“嗯。石头多，让峰儿帮你清。”
开垦菜园，成了这个家庭在紧张氛围中，一项带着治愈意味的共同劳作。
萧峰和萧远抢着用镐头和锄头清理碎石，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萧铁柱沉默地将大块的石头垒到墙角，形成一道简陋的矮墙。柳氏则用耙子细细地平整土地，捡出每一根草根。
小晴天也感受到了家人的忙碌和一种不同于往日紧张的新气氛。她迈着小短腿，在大人中间蹒跚穿梭，试图加入这场“游戏”。她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小手去拔那些细小的草叶，虽然往往只能扯下几片叶子，自己却因用力过猛而跌坐在地上。她也不哭，爬起来，又去捡那些指甲盖大小的小石子，宝贝似的捧在手心，摇摇晃晃地送到哥哥们的石头堆前，嘴里含糊地邀功：“…哥…石…给…”
她的笨拙参与，总是能引来哥哥们疲惫却由衷的笑容。
“妹妹真厉害！”
“谢谢晴天！帮大忙了！”
这稚嫩的“帮忙”，像一缕春风，悄然吹散了笼罩在家中的沉闷和压抑。
土地清理好后，柳氏变得格外忙碌和专注。她将家里最后珍藏的、从逃荒路上省下来的几粒南瓜籽、几颗干瘪的豆角种和一小包不知名的野菜种子，视若珍宝地拿了出来。
播种那天，仿佛一场庄严的仪式。柳氏用木棍在松软的土地上仔细地划出浅沟，小晴天有样学样地在她身边用小树枝乱划。柳氏将种子一颗颗、小心翼翼地放入土中，覆盖上细土，再用手轻轻压实。她的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种下的不是种子，而是对未来的全部期盼。
小晴天也伸出小手，学着母亲的样子，在土上轻轻拍打，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
从此，照料这片小小的菜园，成了柳氏每日最重要的功课，也成了小晴天最快乐的游戏。
天刚蒙蒙亮，柳氏就起床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菜地。她会用葫芦瓢从井里打出清凉的水，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浇灌在每一寸土地上。小晴天总是跟在她身后，手里攥着一个哥哥给她做的小木碗，也学着舀水，却总是洒自己一身，引得柳氏无奈又宠溺地笑。
白日里，柳氏忙完家务，就会搬个小凳坐在菜园边，一边做针线，一边守着她的宝贝秧苗，防止鸡鸭啄食。小晴天就蹲在旁边，用树枝画画，或者看蚂蚁搬家，时不时抬头看看母亲，又看看地里。
当第一点怯生生的绿芽破土而出时，全家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出来了！娘！菜出来了！”萧远兴奋地大喊。
萧峰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笑容。
萧铁柱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的叶片，眼神柔和了一瞬。
柳氏的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眼中闪烁着喜悦的泪光。她指给女儿看：“乖囡，快看，小苗苗出来了。”
小晴天好奇地伸出小手指，想去摸，又赶紧缩回来，仰头看着母亲，咯咯地笑。
菜苗一天天长大，舒展出鲜嫩的叶片。南瓜藤开始蜿蜒爬行，豆角抽出了细长的须蔓，那些不知名的野菜也郁郁葱葱。这片不足方丈的土地，仿佛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焕发出勃勃生机，绿得耀眼，绿得醉人。
它成了这个简陋院落里最亮丽的风景，也成了全家人的心灵慰藉。
无论外面有多少风言风语，无论赵狗剩之流如何虎视眈眈，只要回到这个院子，看到这片充满生机的绿色，看到母亲和妹妹在菜园边忙碌的身影，所有人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这里没有猜忌，没有恶意，只有汗水浇灌出的希望和成长。
这片菜园，不仅仅提供了饭桌上屈指可数的绿色菜肴（柳氏总是舍不得多吃，大部分留给了孩子们和辛苦劳作的丈夫儿子），更重要的是，它象征着一种最朴素的、扎根于土地的稳定和安宁。
它向全家人证明：只要双手不歇，只要心怀希望，哪怕是在最贫瘠的石缝中，也能孕育出生命的奇迹。
小晴天是这片菜园最忠实的“守护者”和受益者。她学会了辨认不同的蔬菜，会指着南瓜花说“花…黄…”，会看着豆角说“长…长…”。她最喜欢吃母亲用嫩南瓜尖做的糊糊，每次都能吃一小碗。
看着女儿红润起来的小脸，看着菜园里日益繁茂的绿色，柳氏觉得，所有的辛苦和提心吊胆，都是值得的。
这份由母亲亲手创造的、触手可及的生机，是这个家在最艰难的时刻，所能拥有的、最温暖也最坚实的力量。它无声地告诉每一个家人：生活仍在继续，希望，就在这方寸之间，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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