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玉雕工坊，阳光被云层遮了大半，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玉屑，落在黑色的工作台上，像一层薄雪。傅景琛坐在工作台前，手里的镂空刀己经换了三把，面前的竹节玉坯却还是没达到阮清沅的要求。
“镂空深度不够，竹节的层次感没出来。” 阮清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常穿的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一把放大镜，弯腰看着玉坯，“你爷爷雕的竹节，每一层镂空都能透光，你现在雕的，连纸都透不过。”
傅景琛的手腕酸得发僵，指尖因为反复用力，己经磨出了红痕。这是他第三次修改这快玉坯 —— 第一次是镂空太浅，第二次是雕断了竹节的纹理，第三次，还是没达到阮清沅口中 “透光” 的标准。
“我己经尽力了。”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握着镂空刀的手微微发抖，“这是普通岫玉，密度比和田玉高，要雕到透光，很容易碎。”
“容易碎就不雕了？” 阮清沅首起身，拿过他手里的放大镜，对着玉坯照了照，“你爷爷当年用的是比岫玉还脆的独山玉，照样雕出能透光的竹节，你现在有更好的工具，更好的玉料，却只会找借口。”
傅景琛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这几天，他白天练雕刻、学礼仪，晚上还要抄《玉雕录》、翻爷爷的残谱，几乎没怎么睡过。他不是不想做好，是真的撑不住了，可阮清沅永远只看结果，永远拿爷爷的标准要求他。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镂空刀，刀尖刚碰到玉坯，手腕突然一滑，在竹节的纹理上刻错了一道。
“又错了。” 阮清沅的声音冷了下来，“把玉坯拿过来，重新雕。”
傅景琛看着那道错痕，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他猛地抓起玉坯，手臂一扬，玉坯 “啪” 地砸在工坊的水泥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你根本就是在刁难我！” 他红着眼眶，声音带着吼出来的沙哑，“我知道我不如爷爷，我知道我笨，可我己经拼尽全力了！你要是觉得我不行，就别签那个契约，别用我爸和老院要挟我！”
工坊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玉屑飘落的声音都能听到。阮清沅愣住了，她看着傅景琛发红的眼睛，看着地上的碎玉片，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对她发脾气，第一次有人敢摔她给的玉料。
她沉默了几秒，弯腰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玉片，指尖拂过上面的竹节纹理，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爷爷当年为了练镂空雕，摔了三十块玉料，每一块都比你这个贵十倍，他从来没说过‘尽力了’三个字。”
“我不是我爷爷！” 傅景琛打断她，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是傅家的传奇，我只是个破产后靠修古籍糊口的人！你要是想找第二个傅明山，就去找别人，别把你的期望都压在我身上！”
阮清沅握着碎玉片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她盯着傅景琛，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傅景琛看不懂的复杂：“要么遵守规则，把傅家的手艺学好；要么现在就走，契约里写得很清楚，违约要双倍赔偿帮扶金，包括你爸的住院费和老院的赎回款。”
傅景琛的身体僵住了。他想起口袋里一首揣着的住院单复印件，想起福伯说 “先生就快出院了”，想起老院那棵等着开花的玉兰花树。他要是走了，父亲的病怎么办？老院怎么办？爷爷的残谱怎么办？
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在现实面前都变成了无力。他看着地上的碎玉片，慢慢蹲下身，一块一块地捡起来。
“我雕。”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哽咽，“但你别再拿我和爷爷比，我就是我，傅景琛，不是第二个傅明山。”
阮清沅看着他蹲在地上捡碎片的背影，看着他发红的耳尖，心里突然软了一下。她转身走到工具柜前，拿出一块新的岫玉坯，轻轻放在傅景琛面前的工作台上。
“这次慢慢来，别急。” 她的声音没了平时的冷硬，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要是累了，就休息十分钟，不用硬撑。”
傅景琛没抬头，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碎玉片，指尖的红痕蹭到了玉片，有点疼，却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知道，阮清沅的严苛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他还没做好准备，还没学会承受这份传承的重量。
阮清沅没再留在工坊，转身走了出去。她沿着走廊往办公室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却没带来多少暖意。推开办公室的门，她走到书桌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红色的锦盒。
锦盒里放着一把刻刀，刀柄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 “曼卿” 两个字 —— 是她母亲沈曼卿的刻刀。她拿起刻刀，指尖着刀柄上的纹路，声音轻得像耳语：“妈，我是不是太严了？他才刚捡回手艺，我是不是逼得太？”
书桌上，放着一张她和母亲的合影，照片里的沈曼卿正拿着这把刻刀，教她雕一朵小小的玉兰花。阮清沅看着照片，眼眶有点发红。她只是想完成母亲的心愿，想把傅家的薄胎雕传下去，想让那些看不起傅家、看不起母亲的人知道，她们的坚持没有错。
可她忘了，傅景琛不是机器，他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压力。
她把刻刀放回锦盒，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玉兰花树。风一吹，花瓣轻轻飘落，像在安慰她。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做了个决定 —— 以后，她会少一点苛责，多一点耐心，毕竟，传承不是靠逼出来的，是靠用心教出来的。
而傅景琛在工坊里，握着那块新的玉坯，慢慢平复了情绪。他拿起爷爷的刻刀（早上偷偷带来的），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他看着玉坯，在心里对自己说：傅景琛，再坚持一下，为了爸爸，为了爷爷，也为了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弃。
阳光重新透过云层，照进工坊，落在玉坯上，泛着柔和的光。傅景琛握紧刻刀，刀尖轻轻碰在玉坯上，这一次，他的手没有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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